人不可貌相,形容我们系的加德纳教授再合适不过。老头体态臃肿,花白的乱发看起来像个鸡窝,走路身体前倾,脚步飞快,左腿却像短了一截。着装更是邋遢,西服时常沾着油污,有一次裤子还脱了线。老头面色通红,目光浑浊呆滞,像两条垂下的鼻涕。更糟的是口齿含混,前言不搭后语,活脱像个醉汉。 老头是美国博弈论学界先驱,还是美国的国家智库,看似昏聩老朽,却作过许多大事。系里的网页有他当年在柏林主持国际关系论坛的照片,面对欧洲地图纵论天下大势,是真正的“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晚境颓唐,其实事出有因。东欧巨变,对于普通的美国人像极光一样遥远,却把他的人生推向了风间浪口,作为西方的学界精英,频频奔波于欧洲,还作为乌克兰政府顾问在该国长驻。长年在外,他学会了俄语,却冷落了家人,历史终结了,老两口却劳燕分飞。 说他是醉鬼并不为过。离婚后,老头痛定思痛,借酒消愁,终因酗酒中风,命拣了回来,却成了个瘸子。脑子倒还清楚,还在写论文,还在研究东欧和冷战。所谓鸟尽弓藏,当年冷战是世界关系的核心,如今再非朝市显学,老头的寂寞可想而知。上学期老头在系里介绍他的最新成果,座下听者寥寥,而且只我一人年龄在五十岁以下,见我在座,僵硬的老脸上竟然浮过惊喜之色,还特地让我发言,要听“年轻一代的看法”。 老头问我是否了解前苏联的八一九事件,我顺势开个玩笑,问他怎么知道我在这一天出生。老头愣了愣,随后捧腹大笑。他在加州的祖业分给了结发妻,让她返乡养老。老头兴之所至,却说故园的樱桃树都结了果,要请我去吃。随后才想到时移境易,故土难归,耸了耸肩,讪笑地说,你的生日可真是个重要的日子。语带双关,令我语塞。 看他蹒跚独行,就像看到了一个时代的苍凉背影。这世界就像练过了独孤九剑,饶你七十二变,它专找破绽而来。所谓“醉酒当歌,人生几何”,老头与杯中物为伴时,想必也有曹操之叹。人生而渺小,却总是背负着太多重量,难怪李太白唱道,赤壁争雄如梦里,且须歌舞宽离忧,让加德纳教授听见,必定要击节应和吧。 |
与鸟兽同群 怀璧其罪 武林外史 冷暖自知 中餐馆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