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本命年和话多的女人

(一)命
后来,我开始信命了。

再后来,我变得什么都不肯相信。

当然我只是一个南方女人。你应该知道她们。她们骨子里是有风湿病的。你是否知道南方多瘴气。你应该知道。其实你什么也不知道,你甚至不知道我在这里在这个城市里,这个屋子里,在这张椅子上等待多年。很多年。你不知道岁月总是轻易就毁掉女人。当然我知道自己还没有完全老去。但是,快了。岁月对女人是苛刻的,尤其是南方女人。我怎么开始呢?我不能一直都是这样,语无伦次。我会劳累过度,精力衰竭,因为毫无节制地说话。我不喝酒,为了保证足够的清醒。每一次对你说话我都无比慎重。我从早上开始,一直到深夜。不停说话,反复无常。我会紧张,痉挛,哭泣,呕吐,最后我将在深夜沉沉睡去。一个人,在这个城市,这个屋子,这张椅子上。我一个人。确实如此。偶尔会出去,那种情况极少。情欲和衰老同时到来。两者皆不可回避。因为你我必须老去。死亡也可以。但是死亡是不现实的。有时我会想象死亡。它和一双透明翅膀,和风,自由相关。它和幸福一样遥远。我将用一根红绳子系住自己,为防止自己突然死去。我害怕死亡,因为我还不知道什么叫荣华富贵。什么叫纸醉金迷,什么叫声色犬马,醉生梦死。今年是凶险之年,多事之秋,流星纷纷坠落。澳门要回归了。我不得不半夜两点出去绞头发,已经有很多人死于水灾。我是指南方。大家纷纷学习游泳。人类也许要重返水中,象鱼一样,象我们长着鳞片,血液冰冷的祖先一样。

秋天再次来临时,我要制定详细的规划,这一切都和你有关。我要去爱你。尽管我已经死了。我将赤身裸体拥抱你。我不再需要衣裳。我不再需要他们。我什么也不要。
我只要你。

过了很久我才明白,我不是最爱你的女人。

(二)故事
下面该给你讲故事了。你又喝多了,但你可能没有醉。我从来不喝酒,这次是一个例外,因为快两年了我没有见到你,也没有和你通过电话。你握我的手时,你很温柔,你象对待情人一样对待它。我就哭了。象一个初次恋爱的女生。

第一个故事,是“叶公好龙”。
大家总是说,“YE”公好龙,其实它是“SHE”公好龙。
这个故事说,叶公很喜欢龙,在家里的墙壁、斗梁、屏风、家具、冰箱甚至厕所的门上都画满了龙。龙很感动,决定现形以谢叶公。然后有一天电闪雷鸣,龙真的来了,叶公就被吓跑了。
什么意思啊?你迷迷糊糊地问。
就是说了,你是那个龙啦。
那谁是叶公?
当然是我啦!我看到真的龙,就会吓坏了。
不对不对我才是叶公。你的脑子转不过弯了。
好吧你是叶公。和你争才怪,我心里说。
那好,我是龙,龙,龙来了,你虚张声势。
是的,龙来了,但是叶公并没有跑。这个叶公比较笨,她温柔地给头疼的龙按摩太阳穴。
她不知道躲开龙。她心甘情愿。

第二个故事是狼来了的故事。
小孩子在山里放羊,大人说,如果狼来了,你就摇铃铛,我们就会来救你。小孩子就摇呀摇,结果大人来了,狼却没有来;第二次小孩子又摇,可是狼还是没有来,大人又跑了个空;到了第三次的时候,大人想,小孩子又骗人了,所以没有理会。可是这一次,狼真的来了,小孩子就被吃掉了。
这次谁是那个小孩子呢?你说。
你就是那个小孩子。你一摇铃我就会打夏利车跑过来了。我说,我们一起去动物园看大猩猩好不好?你永远不会被狼吃掉的,因为对于我深爱的人,我是一个永远有很多耐心的大人。

第三个故事你一定不会听过,是小熊熊和花的故事。我们的宿舍里,有一只小熊熊。是一只男熊。有一天,宿舍里来了一盆花。它虽然很小很小,但是它却很会开花。这盆花爱上了小熊熊,于是她就向他求婚。她为了向小熊熊求婚,一口气开了20朵花,可是小熊熊比较笨。他还是没有明白花的意思,不过他们后来总算结了婚。
你显然更不明白了。
我叹了一口气。这个故事是说,这个小熊熊很笨,那是因为他是一个博士熊;可是你比他还笨,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你笑了。
你真是好看,真是好看。
你并不轻佻。
我在等你爱上我。
如果你还是没有爱上我,我将放弃等待。我将杨花水性,朝秦暮楚。我将结婚生子,长命百岁。

(三)梦见了
我要过生日了。本命年。我生日那天,那个写《罪与罚》的前苏联的司机诞生了,那个泰坦尼克号的男主角也出生了,尼采在那天死去,希特勒在那天签署投降书,斯特劳施首次公演《唐璜》。我给以前的一个高中同学打电话,说,我要过生日了,快给我送礼物,我要一台电脑,法国香水,还要毛毛熊,巧克力。他说,他要用特快专递给我寄巧克力,从南方。其实我和他在高中从来没有说过话,只是在大一那年,他用摩托带着我,围绕着南方夜晚的小城市兜风。风把我的头发(曾经我有很长很长的头发)吹起,我甚至不敢去抱他的腰。在高中同学会上,我们甚至红着脸眉来眼去。可是一直都没有说过什么,除了他在车站送我回北京的时候我偷偷给他的棒棒糖。我一直想,男生都应该爱那个班上最美的女生的。我现在明白,她和我一样,胸部不大,她去到海边,也不会趁势滚进一个男人的怀里,象一只美好的烂熟的有点发凉的肉球。而她只和我一样,守着一个人,把日子过下去,过下去。

我们都是那种永远不会很浪漫的女生。我们不适合艳遇。我们只适合在早晨打扮停当,然后出门看见一个熟识的大胸脯女生。她说啊呀呀,变漂亮了,都快认不出来了,然后我就会有礼貌地微笑说哪里哪里。

终于有人来约我了。我们旁边的学校的经管学院的博士生。前途远大,欲觅女友一名。最后找到我,我是女王老五一个。和你在一起挺开心的,他嘴倒也不是很笨。

你会打老K吗?不会?我皱眉。真麻烦!你最好和一个女生谈一次,把什么都学会了。喝完热朱古力,我开始忘恩负义地胡说八道。

然后再来找你?他满怀希望。
不一定,也可以找别人。
你为什么瞪着我?我愤愤不平,我有说错话,我有做错事情吗?
他说没有。
我是为你好,我语重心长。

然后我们去看了《巴黎最后的探戈》,来不及和你一起看了。年老的男人和年轻的情人。很多年前看的老片,仍然会惊心动魄,只可惜又有删剪。(我买了一张VCD,是准备送给你的。还有一大瓶的强生婴儿润肤露。一本村上的《挪威的森林》,又名《一个男人和他的三个女人》,请接受一个平庸女人送的平庸礼物。)接着看一部西班牙的轻喜剧《四千金情人》,然后饱嗜一餐,把男孩打发回去,我则施施然返回宿舍,躺在床上看村上,每天睡前必躲进村上的世界。世界尽头和冷酷仙境。知道这样并不利于身心健康,村上不是滋补品,只是浅浅的麻醉剂而已。就如十七岁的夏天慈祥的校医给我注射镇定剂。要爱村上,但不是永远。如此生活实在太美好了,简直是没有天理。

我从来不吸烟,也不喝酒。我长期过着节制和规律的生活。我读福科、本雅明,和陶渊明一样不求甚解。我只在小说里尝试描写暴力和情欲。我不穿暴露的衣服。不扭臀送胯。我没有和当下的女作家一样动辄津津乐道地描写性高潮。我相信暴力和美好,放纵与节制共存。我戴着眼睛坐在电脑前,目光呆滞,首如飞蓬,而我在你面前永远活泼可爱,脸色红润。正如你所说,我是好女孩。

可是没有人爱好女孩。

我穿了深兰色的吊带长裙去找你。两年前,它还是新的,我记得,你的主唱蹲在地上,用手扯了一下裙角。

他说,多象蝴蝶啊。

而我就惊惶地跳开了。

有谁知道蝴蝶在用黑丝的唇歌唱
有谁知道蝴蝶从来不能自由地飞翔


我梦见了布什,跳脱衣舞;梦见了毛主席,他耄耋之年,需要人去扶他。我梦见了熊十力,却不知道他究竟是干什么的。我梦见了阿拉伯王子,他拿着一支玫瑰,戴着面纱。他答应他要娶我。
我梦见我在游街的车顶上,在汹涌的狂欢的人群中,和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在一起。他说,我答应你,我将要和你做爱。

我梦见我去买衣服,我说,请给我一件白色的上衣和一双黑色布鞋。

我看到图书馆门前的桃花,落了一地。
这将是我最快乐的四月。我要去电脑公司上夜班。等第一个月的工资发下来,我将为你买
一件纯棉的衣服。

(四)忘记了
身为一个具有惊人的洞晓力的南方女子,我很早就预见了你们乐队后来的出人头地。你们将会出唱片,成名,或者门票昂贵的现场演出,以及被崇拜或者诟病。当然,还附带别的。
我总是把报纸上边边角角的有关你们的文章、图片小心剪下,收起来——尽管你是我最珍贵的隐私,但总有一天会变成报纸上公共的和虚构的人。与其说我盼望预言成真,不如说是害怕那一天的到来。当公众开始流传你们的神话,你也就会变成唱片公司、乐评人和性感女人的猎物,那时候,我就会真的再也够不着你。

我总是微笑着听别人谈论你,仿佛在谈论一个陌生的人,仿佛与我毫不相关。——事实上我们也毫不相干。我常常会忘记你的样子,你只是一个陌生人,一个弹琴的人,仅此而已。而我并不真的了解你。过去和将来我们都没有交集。

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你喝醉了,躺在床上,赤裸上身。我一直等你醒过来,可是你一直没有醒过来。
还有一次演出后,你又喝醉了,撞撞跌跌地走在黑黢黢的路上。我一直远远地尾随你,不肯落泪。
还有一个下午,你坐在门边,喉间低低地发出一些声音,有如呓语。我只听到你说,紫丝带。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是不是与飞鸟有关,和水,和多年前的心爱女子有关。我站起来,给你紫丝带。我说,我要走了。于是我真的走了。从此我只从爬满青藤的老图书馆的报纸和画报上见到你。你弹琴,赤裸上身。你陌生得仿佛我从来没有认识你,从来没有叫过你的名字。你仍然寡言少语。

我们生下来难道不是为了相互安慰,相互怜悯的吗?
忘了为什么爱你。发生了那么多事情,那么多的隐秘的罪恶,背叛和疯狂。仗着酒意,把手伸向你的脸。你真好,你如唯一的亮光划过我黯淡的青春。
我真是爱你。


午睡之后,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军训,那个年轻的军官,偷偷藏起我的发卡,不肯还我。我疑心他是喜欢我的。我疑心我也是喜欢他的,那年我18岁。我要老去了,不管怎么样,年轻时我也是别人喜欢过的。只不过不是你而已。我不应该如此想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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