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雅人是一个很特别的民族。他们有260天/年的神历和365天/年的太阳历,计算精确无比。他们按照天空星象在地面上的投影建造金字塔、神殿和其他建筑。他们的建筑宏大而精美,充满宗教的热诚。但他们并不在乎他们的精美建筑。当两种历法重合的52年周期重新开始,所有的建筑都将被重新建造。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难以想象他们为什么会舍弃这些辛劳的成果。我理解为某种神秘信仰的指令。许多个周期以后他们彻底放弃了他们的城池和家园,走入丛林深处。他们是否获知了某些常人不可知的秘密呢?
我曾试图梦见一枝著名的蔷薇。我抚摩天堂之门。我想象我在门边拣到那枝著名的蔷薇。然则我是否真的应当将它带回尘世?放下那枝蔷薇,是否是我更应当做的事?
古人比今人似乎更懂得适意的道理。王子猷月夜乘船访友,至其门而不入,曰“乘兴而来,兴尽而反”。想他若执著于此行的目的,定要将一切铺陈得再无余意,这则千载佳话,又会是怎样的演绎呢?
有许多关于坚持的故事。话剧《恋爱的犀牛》里,青年马路坚持着对于明明的爱情,而明明也坚持着对于艺术家陈飞的爱情。我曾以为坚持可以意味着一切,但后来我知道,坚持只是坚持。坚持与放弃都是生命中的选择。与一味地坚持相比,适度地放弃,甚至是更加符合宇宙的节律。
在一部人们熟知的金庸小说《倚天屠龙记》里,主人公张无忌被困秘道,无意中得到明教镇教之宝:乾坤大挪移神功心法。当他依法练至第七重时,遇到了19句不可解之处。若张无忌一味坚持,务求尽善尽美,则此19句实为似是而非的谬误之处,结局不堪设想。而张无忌不为已甚,适可而止,正应了“知足不辱”这句话。这个故事固然是小说家言,却暗含着宇宙间的至理。而荷马史诗中坚持航向不可知之处的大英雄尤利西斯,却在但丁的《神曲》中遭受炼狱烈火的煎熬。但丁并非意在否认英雄的伟大,相反,正是这种对人类意志的坚持,使尤利西斯受到了惩罚。
许多年过去了。在人类欲望的作用下,物质极大地丰富起来。科技的力量不断加大,人们似乎相信自己可以无所不能。而梭罗做了另一种选择。他放下城市里繁华的生活,走到瓦尔登湖边,安静地住了下来。100年以后,科技的力量更加强大,而地球的环境却愈来愈恶化。人们想起了梭罗。那种对物质欲望的降低与简单的生活是多么令人愉快和向往。人们认识到,那些曾被歌颂的对欲望的坚持会令自己受到自然的惩罚。
人们能够放下欲望吗?当爱恋的人远去,人们会伸手向前,哪怕只抓住虚幻的影子。一棵树在秋天落尽叶子,没有人会关心它是否难过。搁浅的海龟随着海潮涨起而再度游向大海,此前的徒劳挣扎却只是生命的本能。
控制与选择是人类具有的能力和智慧。人们可以此调适生命存在的方式。当最后一群藏羚羊为躲避人类的追捕在雪原上亡命狂奔,不知人类是不是可以及时地停下追逐的车轮。无穷无尽的欲望大潮滚滚而来,无数船只在其中倾覆翻转。当残存的帆叶和木板在水面飘零,有谁会唱起多年前那首智慧的低语:“LET IT BE,LET IT BE,LET IT BE,LET IT BE……”
20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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