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两种文化是不能沟通的。

一

小吴是韩国人，现在是我的同事。

其实说小吴是韩国人，不能算太正确的话，小吴的祖父是日占时期
被日本人从朝鲜拉来的工人，就是做苦工的那种，年纪不大就过世
了。

二

50年代的时候，小吴的父亲有过一个选择，去朝鲜还是去韩国，是
南边还是北边。他说他父亲当时很痛苦，因为虽然他父亲来自釜山，
但是他母亲来自咸兴，一个南一个北，回去任何一边，都意味着将永
远和另一边的亲属失去联系了。

一个民族的痛苦，有时候可以如此深刻地具体在一个家庭的身上。除
了叹息，我们无能为力。

于是，他父亲决定等到朝鲜统一后在回国。而这一等，就是50年。

三

小吴喜欢说话，他的日语有口音，说得快一点，我这个中国人会反应
不过来。还算好，我也有口音，大家就扯平了。

小吴总是问：“上海现在如何？”“上海冷吗？”“上海现在吃得到大闸蟹？”

我总是回答:“和东京差不多。”

有一次，他听说上海的高楼要比东京多得多，就来问我是不是真的。
我就找了照片给他看看。

第二天，他跑来告诉我，他决定买中国株(股票)。决定真够快的。

四

有一次小吴来问股票，我推荐他看看电信的股票。

长途电话涨价的消息一出，我就通知他，说中国电信可能要跌。
过了几天他请喝酒，说还算好提早把中国电信抛了，全换成中国移动，
现在是嗖嗖地涨。

酒过三巡，他眯着眼说：“江桑，现在全世界能够赚钱的地方就剩
中国了，你看这个北京奥运会要办了，跟当年日本东京奥运会前一模
一样。这个经济啊...”他做了个手势，四指平行，快速向斜上方走去。

小吴是爱上中国了，说话跟中央电视台似的。

五

开完会，我们去吃饭，小吴偷偷摸摸拉上我，问我“鬼来了”看过
没有，我摇摇头，他说很好看的，中国有名人演的，你不知道？我
仔细想想，会不会是鬼子来了。一比划，果然如此。

最近，《鬼子来了》正在日本各大录像店里上架，出租以及出售。

一个在日本长大的韩国人，我很难理解他的看法。

我甚至怀疑他是否看得懂这部电影，但是小吴的那个劲头，实在不
是装得出来的。

可能是这电影感动了他，可能是他真的看懂了姜文对人性的寻问，
更可能是他在电影里找到了宣泄点。

韩国人和中国人的共同点，一定要在苦难里找吗?

六

日本新闻最近老是播朝鲜绑架日本人的问题，关联谈到很多北朝鲜的
情况，有灾荒，有饥饿，也有偷渡，以及反反复复金总书记。

每天中午的午间新闻时间，小吴会坐在休息室的电视机前，看着来自
遥远故乡的消息。

很多时候，上班时间到了，大家陆续走出休息室，但是节目还没有结束。
这时候，沙发上就留下小吴一个人，很认真地看，连烟也不抽。

一片从未踏上过的故土，为什么能如此深刻地抓住他的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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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11月29日 写于横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