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与偷情
孔夫子有个学生叫曾点,曾经说过一句很有名的话:“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
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翻译成白话,大概意思是:春
夏之交,和几个好朋友,有大有小,在沂水里洗澡,然后跳舞唱歌。孔夫子听完后说:
“点的话深合我心啊。”因为有孔夫子的评点,这句话就流传了下来,并且成为历代
儒家所向往的国泰民安的标准。 在孔夫子的时代,洗澡不仅仅是洗澡,还是相亲和幽会的重要场所。孔夫子亲手
编辑的《诗经》,就有着无数关于洗澡的描述,青年男女们,挑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三五成群,相约来到河边,“扬之水,白石皓皓。素衣朱绣,从子于鹄。既见君子,
云何其忧?”可以想见,上面那段著名的对话发生时,孔夫子已经年老色衰,失去了
去河边洗澡的资格,而曾点正是风华正茂,又兼是夫子的学生,前途无量,足以让无
数少女抛却羞意,“投之以木瓜”。曾点把洗澡作为生活的最高目标,引起孔夫子的
艳羡,理所当然。 不仅在讲究含蓄的东方,在奔放的西方,洗澡同样也是青年男女们私情萌发的温
床。在古罗马的神话故事里,有一个名叫阿瑞图萨的仙女,一天在河里洗澡,被阿尔
甫斯看见,“我衣服也来不及穿就跑了……他就更加追得紧了,心里充满了爱火,正
因为我没穿衣服,我在他眼中的诱惑力显得更大。”这个故事的结局是一个悲剧,阿
尔甫斯没有得到心爱的女郎,阿瑞图萨变成了一股泉水。相对应的,东方的故事就不
这么单纯,而是先喜后悲。牛郎看见织女下凡洗澡,偷偷藏起了她的衣服,织女迫于
无奈,只好和他结婚生孩子,过了一段美满日子,才上天变成星星——中国的情人节
和妇女节“七月七”就是这么来的。 和“七月七”相关的,还有白居易的一句著名的诗,“七月七日长生殿”。诗的
主人公唐明皇和杨玉环,就是因为洗澡结缘:唐明皇偷看儿媳杨玉环洗澡,被她的皮
肤和身材吸引,最终演出了一曲爱情悲歌———说白了,就是一扒灰的故事。白居易
在讴歌这一扒灰的同时,通过“七月七”这一民间典故,巧妙地点出了偷窥和强暴的
事实。 在西方,同样有着一个女人的节日,“五月浴”。据说在5月1日夜里洗澡,意
味着年青活力和一切能够想象到的感官享受。少妇和少女们在加热过的火炉上放上令
人产生幻觉的植物,水浇上去,毒品跟随蒸汽弥漫在空气里……关于“五月浴”的场
景,感兴趣的人可以检索一下西方艺术史,看看那些署名“浴女”、“洗浴”之类的
油画,从中可以想见当时的盛况。可以说,整部西方艺术史,从古罗马时代开始,三
分之一和仙女洗澡有关,三分之一和凡女洗澡有关,只剩下三分之一,留给了男人、
战争、宗教。 由此可见,“洗澡不再只属于生活,它已经成为一种艺术。”——这句话不是我
说的,而是印在《欧洲洗浴文化史》([德]克劳斯·克莱默著,海南出版社2001
年6月版)封面上的一句话。打开这本书,首先看到的就是印刷精美的和洗澡有关的
图片,收罗的都是西方艺术史上的精品。遗憾的是,这本书不是讲艺术和洗澡的关系,
而是一部洗澡——尤其是家庭洗浴的工艺发展史。由于作者是机械制造史方面的专家,
因而关注的对象不是洗澡的艺术,而是澡具的发展及其背后的文化意义。 如此这般来写洗澡的历史,虽然少了几分诗意和令人想入非非的故事,却使读者
能够明了,我们今天可以在家里舒舒服服的洗澡是多么的来之不易,这中间,不仅有
着先人们对历史上的“禁澡令”(中世纪,欧洲教廷颁布“禁澡令”,直接促进了香
水工艺的发展)的抗争,而且有着无数手工艺人们在浴盆等方面持续不断的革新和发
明——这样说,似乎有着说“官话”念“通稿”的嫌疑,然而,这是历史的事实:对
于历史长河中的老百姓来说,历史的意思不是帝王将相、打土豪分田地,也不是牛顿
力学、爱因斯坦相对论,而是浴盆的进化、水龙头的发明。一部洗澡的历史,除了是
偷情和偷窥的历史之外,还是一部浴盆和水龙头的成长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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