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才知道，此刻静静立在我对面的这座山峰，有了自己的
名字才不到一个月：月亮峰。
　　当时却只看着那山峰好。正是暮色四合，夜晚将临未临。站在
新搭的小山寨前（呵，只得几间小屋子，连大门都没有的，居然也
叫山寨……不是不可爱的），同伴们已经把篝火点起来了，正围在
那烤土豆吃。我只望着那山：青青的，在暮色中沉静地立在我对面，
一条之字形的小路若隐若现，直达到峰顶。于我，是很大的诱惑。
　　我和青山，就那样对望了一会。想起一句诗：我见青山多妩媚，
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不觉一笑，说一声：“我上山逛逛去。”便往前走。
　　那寨主大约怕有什么意外，也跟了过来，我回头一看，虫虫也
跳起来了，跟在他身后的是老了一点，匆匆忙忙地边走边往嘴里塞
土豆。
　　先下山。小山谷里长满了美丽的白色野菊花，在暮色里轻轻的
随风轻摇。今年才种的银杏，小小的，散在谷里，珍珠般的叶子碧
绿剔透。齐腰的野草漫向山坡上，小路隐隐约约，露水打湿了我的
脚踝（波波说：拜托，那是才下过的雨！）。渐渐就已经在走上坡
路。回头望望，村口的篝火跳动的像是一盏灯。
　　再往上走，山路只是一个形式——走的人多了，便也成了路。
从这走过的人应该不多，野草漫不经心的将它们的叶子伸展到路上，
全不在意你的经过。到了半山腰往下看时，夜色已经渐渐弥漫开来。
山里没有电，惟一的光亮便是火带来的。我们对着那火喊：波波——
上来玩——
　　非常像小时候在楼底下喊同伴：波波——快下来玩——
　　不过这次有回音，四面八方都是。“波波——上来玩——玩——
玩——玩——”听起来倒好像有一大群人在喊波波。奈何波波定力高，
风里传来她的声音说：“唉——我不上来啦——啦——啦——啊——”
　　这么喊着喊着，就已经到了山顶。山顶倒有一块小平地，几丛竹
子，一棵树，树下支着一口大铁锅。这是这一带山上最高的一个峰顶，
无论向哪一个方向望，都是山，一重重的，中国水墨画似的群山，渐
远渐淡地洇在夜色里。在峰顶打一个转，山们温柔沉静地包围着你，
无穷无尽的一个圆。本来这样的群山会让人生了敬畏之情的，此刻只
觉得它们亲切，想要跟它们说说话，或者唱歌给它们听……
　　就想到要喝酒，遗憾不曾带了酒上来。寨主便说：“不如我下得
山去，把柴火和酒都带上来，这里生篝火是绝佳的。”说到此处，却
是一阵云飘来，竟下雨了。
　　不免有点犹豫，想要下山，又万般不舍。想留着，又怕雨下得大
了。寨主笑道：“倒不怕，火升起来时，便不怕雨了。”说着便顾自
下去了，留下我们三个人在山顶。
　　雨并不停。我们开始唱歌。旁若无人的闭上眼睛，摇晃身体。群
山自是默默倾听着，并不说什么。或者在心里微笑呢——如果山也有
心，那山的心是什么？想不明白，只知道雨声渐渐大了，而夜色越来
越浓。
　　其实已经生了退意。山顶有些冷，雨又那么大，而我们穿的全是
短袖的夏装。但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担着柴火上来了，还有酒和很多
土豆。
　　火生起来了。在那口大铁锅里燃烧着。坐在火边，几乎感觉不到
雨——当然后背仍然接受着雨的洗礼，但是空气是温暖的。
　　周围的山都睡着啦，我们已经看不到那些山的影子。不过我们还
是唱着歌，想那些山不会怪罪我们吧？这一夜，群山的梦里都会是歌
声啊……
　　雨时下时歇。萤火虫轻轻地飞过来，打着绿色的小灯笼。我伸手
抓住了一个，握在手中，感到它在动……张开手掌，那个绿色的亮点
又飞起来，却掉到草虫里……正担心它是不是受伤了，却见到它又飞
了起来，原来只是休息一会。抬头望着那点绿光渐渐飞远，忽然发现
自己的影子竟然……浮在空中！
　　这浓雾的夜，将我们和影子一起笼住啦。一时兴起，我们手拉着
手且歌且舞。我歌月徘徊，我舞影凌乱。此刻无星无月，我们的影子
却和我们面对面，随着火光忽浓忽淡忽远忽近，简直是变幻莫测……
惟一不变的是我们的姿势：手拉着手，在这个月亮峰的下着雨的夜里……
　　夜。雨。山。火光。歌声。朋友……
　　下山的路格外难走。电筒很亮，但是那光线在黑夜里非常勉强。
有几个地方本来是有石头做的台阶的，一夜的雨下来，松了好多。脚
踩上去，会动。
　　寨主提醒我们：“小心台阶啊，”说到这里自己笑起来，“当然
……这只是概念上的台阶。概念。”
　　我们全都笑了——原来那些松动的石块，是些悖论。
　　在半山腰一处较为平坦的地方，寨主说：“感受一下夜吧。”他
熄了电筒。
　　黑暗立刻将我们笼罩了。山里的夜晚，除了身边几个人的呼吸，
什么也听不见。一切都睡着了，安静的像一个无声的梦。我悄悄的将
五指放在面前看了看——咦，能瞧到影子啊。虽然没有星光和月光。
原来，是一个概念上的完全的黑夜。
　　“黑得就像真的一样呢。”我听见有人轻轻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