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钟的时候,人懒得像是一块沾着些水的软绵绵的抹布,没人理会就默默地呆在办公室的一个角落昏昏欲睡。另外一个角落里,老杨照例召集了一帮年轻的孩子们神侃胡聊。他把这叫做精神的下午茶,可是这茶吃到后来总是变了味道,变成了一根带有高倍望远镜的枪管,准确地瞄着人体的下半身不放。 老杨今天显然状态很好,没有几句话的过门就直奔主题,一个新鲜无比的荤笑话在办公室炸开了一朵璀璨的礼花,映衬着他那被温度过高的血充盈得通红的脸庞,并且让他激动地站起身来,像伟人们通常做的那样挥动双手。可是下一个动作却冻住了还没有合拢嘴巴的听众们的充满暧昧的笑容,他像一棵被伐倒的秋天的树那样倒了下来,或者准确点说,他被空气中飞来的一颗看不见的子弹准确地击倒在地,头先重重地撞到了地面,发出沉闷的一声。 老杨倒下了,经过了一系列我们的慌慌张张和医生们的手忙脚乱之后,他再也用不着站起来去操心那些策划什么样的图书选题、每个月应该还多少银行按揭的让人头疼的问题了。他从来也没有那么安静地躺在大厅的中间,化了几笔妆的脸上经过整理之后,嘴角还留着些没来得及讲完的黄色笑话的残渣,没等我们泪眼朦胧地再看上一眼,就随着一缕青烟钻出烟囱站到一块不知名字的云彩上,不怀好意地看着我们假意惺惺地折腾,并且留下了一堆烟灰一样雪白的粉末和几小块烧得黝黑的碎骨头。 老杨死于突发性的心肌梗塞,这是那帮有些惭愧的医生后来告诉我们的,在死亡证明书上白纸黑字地写着,一个胸部很大的女护士顺便给我们补充解释道:吸烟是引起这种疾病的三大原因之一。我们几个嘴上叼着香烟还没有从失去老杨的突然中苏醒过来,被打了麻药似地,傻乎乎地仿佛几只后腿立地的兔子,在护士的提醒下,梦游一样灰溜溜地来到了人头攒动的大街上。 可以肯定老杨现在一定会在看不见的云层中嘴角诡异地看着我们,天堂也会重用他这种讲故事的专业技术人才的,他可能还想对我们说些什么,不然阳光不会在我们耳边嗡嗡作响。我们中间反应最快的一个家伙突然烫了手一样扔下了手里缈缈的香烟,大声嚎叫起来: “戒烟,戒烟,谁他妈不戒就是孙子!”
“你就不能消停会儿?我可告诉你啊,今天可是我做的晚饭。”我像通常一样本能地回答,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银屏上屁股上夹了一条尾巴扭来扭去的女孩,饶有兴致地听着她唱的那首叫什么梦里水乡的流行歌。 “你说她唱梦里水乡屁股夹条尾巴做什么?唱梦里冰箱还差不多,能把尾巴给她冻得牢牢的。”我迅速转移话题。 “其实我的朋友中间不是也有些好人吗,比如老杨。”说到这里,我真狠不得给自己两个金光灿烂的大嘴巴,我提老杨做什么,老杨还不知道在天堂的哪个后花园里学着张生的样子,找小姑娘排演西厢记呢。我要努力忘记刚过完33岁生日的老杨,他让我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到了死亡凉得冬天里的铁一样的手掌,我宁愿相信他是我们公司派驻天堂的首席代表。 “老杨?”达赖一听我提到老杨的名字怪叫着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好象我就是真正的凶手,“老杨是怎么死的?你就不能得点教训?你还抽烟?” “呔!”我不禁怒发冲冠地大喝一声,“我可告诉你呀,你这是恶意践踏国际惯例,肆意挑起战争,越说越不象话了,有这么说自己爷们的吗?我要是死了,我欠别人的那些钱可都算你头上,我让那些人按六十的年息找你还钱。” 趁达赖觉得自己说话有些过头,露出一排怯战的牙齿的时候,我不时时机地补充道:“我容易吗?甘于清苦,严以律己。吃喝嫖赌抽,我吃饭几口就饱,喝酒几杯就行,喜欢和漂亮姑娘腻歪不假,可国税、地税、增殖税包括附加税全都交给了你一个人,有时还不够。双手从来不摸麻将牌,偶尔想玩点网络棋牌可电脑总是被你霸占,就剩下了一个抽,可我抽的是国产香烟,也是爱国是不是,我从来都不碰那些白粉摇头丸什么的,烟也是我灵感的源泉呀,有几个写字的王八蛋不吸烟?鲁迅不抽还是卫慧不抽,洛兵不抽了戒了,结果就写不出歌词改写小说了,你知道吗?要是评选的话,我都能做三个代表的典型了:代表先进的男人、代表新好的男人,代表未来好丈夫的发展趋势,你还不知足?要我是你,我做梦想起来都会笑醒,鸟是一个多么厚道多么优秀的人呀。” 达赖气得把手上的肥皂泡抹了我一脸,逐条批驳:“甘于清苦那是因为你发不了财,不吃素的你还要吃什么?你吃饭是几口就饱,可你吃饱了我就只有喝汤的份了,你喝酒是几杯就行,可你得看看那是多大的杯子呀,海水还能装进一个杯子里呢,要是那杯子够大的话。你倒是想嫖来着,就怕你学不了人家江苏人卖血嫖妓,我霸占电脑那是不忍心你在网上冒充阳光少年欺骗未成年少女。人家鲁迅抽烟卫慧抽烟,可人家是名人呀,你要是成了名,你抽大麻我都给你买去。少拿洛兵说事,人家那叫宋祖英走进新时代,你呀,你还是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我做梦都会不踏实不假,也确实因为你是三个代表,男人的三个代表:代表懒惰的男人,代表满口大话的男人,代表男人具有的一切丑陋。” “真是不说不知道,张嘴才知有没有呀。”我抵挡不住达赖暴风骤雨的逐条驳斥,虚晃一枪,“别人说不要找受过教育的女人,真是金玉良言呀,合着你那些学问就是在这里等着批我的呀,提前布下了口袋阵,还让你玩出了个瓮中捉鳖,可你这也不看看捉的谁,你男人成鳖了,你能好到哪里去?不对不对,你这叫十面埋伏,惹急了我真的霸王别你这个姬了。” “你再给我说一遍。”达赖看来是真动气了,她抄起门边的拖把摆了一个举火烧天式,前抢一步占住上风口,只等我再多说一个字,就立刻演练一套八八六十四招的威镇老公无敌闺房棍,让我知道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了。我深知那套棍法的威力,抡将起来方圆三丈以内皆成粉齑,虽说锅碗瓢盆不值几个钱,可那也要我从口袋里掏出白花花的银子到商店或地滩上去请呀。未经多想,我猱身而上,施展近身肉搏的千丝万缕锦绣蜈蚣手,一下子就把达赖连同拖把全都抱在了怀里:“我不说了还不行吗?我口臭,昨天还忘了刷牙,以后我三个月刷牙不用牙膏,牙膏都给你用,行了吧?” 达赖被我紧紧抱住,虽然竭力摆脱却丝毫动弹不得,我趁机在她的耳朵边呵了一口热气,她的脸上便明显地露出了败像:“你说,你除了欺负我之外,还会做什么?” “你要吃猪耳朵我这就下楼给你买,你犯得上拿我的耳朵下酒吗?” “这可是你说的啊,不许赖帐。”达赖笑吟吟地放开了我变了色的耳朵,“你说,你的作用这么大,是不是更应该珍惜自己的身体呀,你说抽烟有什么好的,你戒了对自己有好处,我也用不着吸二手烟了呀。今天起你就戒烟,好不好?以后我给你做饭刷碗,电脑也让给你随便玩,你可以随心所欲地泡小美眉。” “阴谋。彻头彻尾的一个阴谋。”绕了三百六十五里路,原来达赖是在这里等我呀,这才叫布下迷魂阵,专捉冤大头呢。“我还有别的选择吗?”我悻悻地问。 “行。”我出乎达赖意料地痛快答应了,“我还正愁没有机会证明自己的毅力呢,不就是戒烟吗,明天我就戒,不过你把碗先给刷了。”
我平生的第一根烟应该是在六岁时抽的,那也是我第一次从爸爸那里偷钱。早晨的时候我把手伸进了墙上挂着的爸爸中山装的上面口袋里,心下一阵狂喜,手指接触到了一大把零星的纸币。小心翼翼地避免发出任何声音,在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响的呼吸的两次缝隙里把手缩了回来,我掏出了三张一毛的和一张两毛的纸币,从来也没有拥有过这么一大笔财富,我脸色绯红地盼望着爸爸早点出门上班。那天我幼小的心灵开始理解“度日如年”这个成语的内涵了,在厕所我把钱藏在自己臭烘烘的鞋里,因为我和几个岁数差不多的小家伙们约好了,我们要像大人那样过一天。 等到父母都离开家门的时候,我已经快要瘫痪了,他们关上房门的声音在当时就是全世界最美妙的声音,好像天底下所有的鸟都围拢在我的身边歌唱,它们赞叹敬佩的歌声告诉我我也能和它们一样在天空飞。我从鞋里拿出那几张有些湿了的纸币,把它们朝向有阳光的一面,在早晨清新的阳光里,它们像是魔力无边的镜子,照亮了我把大脑塞得满满当当的幸福,我仿佛一只充气充到最大限度的气球,稍不注意就会炸成美丽的碎片。 我和几个男男女女的小坏蛋度过了一个无比幸福的白天,只有我和另外一个五岁的小女孩从兜里掏出了钱,她拿出来的还是过年时家里人给她的压岁钱,我们为自己买了两包当时流行的“迎春”牌香烟,还有一大堆花花绿绿的糖果。在我父母的大床上,我们无比虔诚地拆开了包装,手脚笨拙地每人叼上了一只香烟,不顾猛烈的呛人的味道,东倒西歪地躺成一片。原来烟是这个味道的,我们一边幸福地体味,一边把鼻涕眼泪和零星的火星全都弄到了白色的床单上,我们挤在一起,像一群刚学会偷吃母鸡的小狐狸,把屋子弄得跟着了火似地,大声取笑着那个抽了一口就赶快扔下的小女孩。 这简直就是我未来三十多年生活的一个象征,我总是毫不吝惜地挥霍自己的一切直到阳光将我幸福的底片彻底暴光,老杨那时应该在他的家乡里做着和我类似的事情吧,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总感觉那些人有和老杨相似的眉眼或者牙齿。我们一根接一根地为自己点上香烟,学着大一些的孩子们那样不明所以地骂着脏话,直到门被我爸爸从外面狠狠地撞开。 突然沉寂。得意忘形之后忽然掉进了比当时最高的楼还深的冰窟窿里。一群呆若木鸡的小坏蛋。几秒钟以后夺门而逃,各作鸟兽散。手里还夹着一根冒着烟的香烟的我。短暂的空中飞行动作。屁股的剧痛。抢先而下的眼泪。从嚎啕大哭到可耻地求饶:“我再也不敢了。” 风流总被风吹雨打去,美好的感觉之后是长长的落寞,那些同案的小坏蛋们躲得远远的,他们的家长纷纷上门讨伐,大有打翻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的气势,我也就一遍接一遍地重复着规定动作,求饶的声音使得那些小坏蛋们真的觉得我罪有应得,而且很有可能他们认识了一个未来的叛徒。 第一根烟的滋味老子是用数不过来的皮肉之苦换来的,容易吗?我恨恨地看着熟睡中的达赖,越看越气:你这是把我往绝路上逼呀,那么多年的事情,你想一下子就斩钉截铁地没了,可能吗?明天你就把我给戒了试试? 有了第一次以后就顺理成章了,像一个小男孩初试云雨情之后,隔三差五总要复习一遍一样,我总能找到机会偷偷地抽上一只烟,学校操场的篮球架下、公共厕所的小便池旁、居民楼的门洞,到处都是我们作战的好战场。等到爸爸明白抽烟的不一定是孩子的道理之后,我已经上了高中,长的同他一样高,他也揍不动我了。自由是靠无数革命先烈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抽烟的资格是我从无数次惨痛的巴掌和拳头交织成的镇压中打拼出来的,现在让我把这种自由平白无故地拱手让人,再回到暗无天日的旧社会,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叔当然无法忍受,就是隔壁邻居也看不下去呀。 想到这里,我悲从心中起,痛由胆边生,顺手就推了旁边的达赖一下,达赖在睡梦中含糊地支吾一声,翻了一个身,把一条胳膊箍在了我的脖子上,好象在梦里梦到了些好玩的事情,嘴角绽开了一些模令两可的笑。哼,我先让你得意着。我先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想了一些,就势把她搂在怀里昏昏地睡了。 早晨在达赖千呼万唤的声音中开始了,我闭着眼睛像一具僵尸一样地起床穿衣,洗脸刷牙,临出门的时候达赖一反常态地搂住我的脖子,给我来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吻,我有些惊讶地说:“都老夫老妻的了,咱还兴这寻找回来的世界?” 达赖随手就是一个枣栗:“美的你。咱可说好了,你从今天开始可就戒烟了啊,这可是你亲口答应的。现在把你兜里的全部东西都拿出来,举起双手,让我来检查一下。不老实我可要挠你痒了。” “你玩真的呀?我还以为你把这茬子事给忘了呢。”我只得乖乖地照办,把烟和打火机都给她留了下来,出门后我再去买一包烟不就齐了?
“你说你这个同志怎么到处乱扔东西啊,砸着了小朋友怎么办?好呀,你还吸烟?你忘了那天我们是怎么发誓来着的呢?”臭鱼夸张地冲我叫嚷,办公室里的人们都围拢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发言,纷纷指责我不遵守誓言。 “你们还真当真了?”我忙于应付,“那天是说了谁他妈不戒烟谁是孙子,我是孙子呀,是我爷爷的孙子,你们不是吗?” 墙上还真有一张白纸,禁止吸烟的下面是一行小字:谁不戒烟谁是孙子,再有就是他们几个表示支持的亲笔签名,这阵势把我给弄得有些发晕。我定一定神,走到墙下,欣赏艺术品一样地端详着白纸,怎么看那字迹都像老杨写的。老杨老杨,你就坏吧你,你是不是生怕我们哥儿几个忘了你呀。 “缴枪不杀,缴枪不杀。”板凳施展凌波微步,行云流水似地抢到我腋下,企图锁住我的双手,没收我的香烟,却让我腋下的味道熏的打了一个喷嚏,失去了大部分的战斗力:“我说你往自己的胳肢窝里抹的什么呀,你还真以为你自己是狍子了。” “这可是专为你这种人准备的世界名牌呀,从一万双足球运动员比赛后的球鞋里提炼的精华,你就享受吧。”我在胸前张开双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提起桌面上的一只麦克笔,在白纸“禁止抽烟”的后面加了几个字:白鸟除外。然后面对大家:“这样比较公平了吧,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了。” 麻小摩拳擦掌:“你看把他嚣张的,咱们一起上,教育教育他。”看看身后,支持者不多:“你们倒是上呀,我一女的都不怕,你们还怕?” 板凳总算缓过了一口气:“这不是尚方宝剑,是包龙图的小铡刀呀,上至天子,下至军民,无一人可以幸免,我帮你说说情,等会给你用上狗头铡,你就乖乖地就范吧,老白鸟。” 臭鱼这边已经接通了达赖的电话:“达赖吗?我们都知道白鸟戒烟了,你放心,我们帮你监督着,在单位有同事帮助,在家里有你做主,咱们给他布下一张天罗地网,让他上天无路,下地没门。” 这招可够阴的,达赖的招数还真不少,我正在迟疑的时候吆鸡已经夺下了我手里的烟,用一个很夸张的动作按灭了:“对呀,你就从了吧,老白鸟,你看我们哥儿几个不都是开始戒了吗?” “我告诉你们身子骨是我自己的,你们还真别想对我说三道四的,我可跟你们说我告诉达赖戒烟是哄她高兴,你们还就给个棒槌就当真?”我背靠着墙,脖子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有这么帮助人的吗?你们这是把我往绝路上逼是不是?都什么人呐,敢情你们戒了就逼着我也戒,还有人性没有了?你说咱老爷们除了抽口烟还能做点什么?就这么点自由自己还不去珍惜,非从地上找条狗链子拴自己脖子上不可。我跟你说我们还真的要从新的高度来认识戒烟这件事情,这关系到未来的自由问题,弄不好是要亡党亡国的吆我的同志哥呀。” 公司的老板兴冲冲地从外面进来了:“这么热闹呀,我正要找你呢白鸟,你上次做的那个和五洲公司合作的策划案对方很赶兴趣,你再补充一下,下午我们一起去谈谈。” 我把座位上的电脑打开了,找出了那个与五洲公司合作的策划案,没往电脑里输上几行字就习惯地摸向上衣的口袋,还没等我把烟掏出来就被一双指尖发黄的大手给按住了:“让我抓住了一个现行,嘿嘿,你还是未遂呀白鸟。”板凳像个武林高手一样攥住了我的手腕。 “别影响我思路呀,要是我做不完这个策划案,老板可要先把你给剁了包饺子。”听了我这句话,板凳悻悻地缩回手,我强打精神继续往电脑里敲字。这个策划不是很复杂,把几个目前业界已经发生的案例加进去就已经很翔实了,又不是做毕业论文,老板们要是金灿灿的钞票又不去看我耗费的白花花的脑浆,我轻车熟路地粘粘贴贴,整个人仿佛一辆老式美国制造的吉普行驶在磕磕绊绊的乡村山路上,熟路是一定的,我闭上眼睛用三个脚趾也能做完,可是轻车可没法做到,吉普车牛一样地喘着,水箱里的水都烧干了。我的嗓子眼有一根羽毛轻轻地扫来扫去,好像一条胖乎乎身上长了很多毛的虫子在那里爬来爬去,牵一发而动全身,接下来胸部也不干了,我使劲地往下咽着唾液可是无济于事,很像一个人站在我的面前和我叫板:你看怎么着吧。让臭鱼他们早上一闹,合着我早上到现在只抽了半只烟呀,我还能怎么着?我在和那个人悄悄商量: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我给你们大量的粮食,你们这帮非洲弟兄在联合国上帮我投赞成票,帮我把这个策划案给他做完了,你们再稍稍等会,咱们出去说话。 在办公室里抽烟是不可能了,麻小上午就什么也不做,兢兢业业的街道戴红箍的大妈也没她这么认真,她跟个男人似地翘着腿,目光探照灯一样不放过屋子里的每个角落,你说你倒是干点正事呀,干脆你改行去做监狱的女看守好了。你的一亩三分地我不惹你不行吗?我站起身,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嘴里还伴随着一声长长的舒服的呻吟,接下来带球过人,一连串的假动作晃的麻小目不暇接,留下得意的一笑,我方便去也。 在厕所里抽烟的感觉并不陌生,只是好多年没有这样遮遮掩掩哆哆嗦嗦,混了这么多年我又混回来了,这不是越活越抽巴了吗?我百感交集地摸出了烟盒,什么叫幸福?幸福就是你能完完整整地抽上一支烟,即使旁边就是厕所五谷杂粮轮回的味道。我刚微闭眼睛咽下了一口,旁边就响起了一个有些颤抖的声音:“哥们,给我也来一棵。”我转身一看,气不打一处来,臭鱼可怜兮兮地冲我伸出了瘦骨嶙峋的手,简直就是一个非洲难民。“我也盯不住了,快让哥们解解馋。”有到厕所里解馋的吗? 我居高临下宽宏大量地开导臭鱼:“一定要吸取教训呀,是不是很难受呀?你白鸟哥哥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你早上卑鄙无耻的委琐行为,并欢迎你加入到我的行列中来,不自由,毋宁死,不抽烟,就没有自由呀。” 臭鱼正要颤颤巍巍千恩万谢地接过烟,在我身后一左一右吆鸡和板凳牛头马面一样地闪了出来,二话不说就把我的烟缴了下来像缴了一个俘虏的枪,押着我们回到了办公室:“就知道你要出来玩猫腻,群众的眼睛一直是雪亮的,老虎打盹那叫假寐,诱敌深入的意思懂吗?还要糖衣炮弹拉拢腐蚀我们的同志?糖衣给你剥了,炮弹我们完璧归赵,你就等着爆炸吧。” 麻小听说了我的行径以后,多少也能看出点轮廓的胸部也在有起有落了:“你不感到丢人吗白鸟,好歹咱们也是个有身份的人呀,这一笔咱们先记下来,臭鱼,没发现你也是个阶级异己分子呀,你是怎么混进我们队伍里的?你这种行为可是要比白鸟还要恶劣呀。” 关键时刻臭鱼反戈一击倒打一耙:“是白鸟拖我下水的,他硬要给我抽我也不能抗拒呀,他还说要是我不抽他也要弄我一身烟味,让我回办公室有理也说不清,我只好牺牲自己的清白,虚与委蛇了。”说完,朝我吐出了大半截舌头。 “你还有什么话说?”麻小真应该做个美少女战士,她指挥着吆鸡板凳和另外几个看热闹的家伙要搜我的身,臭鱼将功补过地把我的烟抢了过去,交给麻小:“请组织上保管吧,我建议把它列为赃物,陈列起来供大家参观学习。” 用鲁迅先生的话来说,我已经出离愤怒了。但是众怒难违,敌强我弱的形势下保存实力也不是不可以的,起码可以少受点折磨,我一定要记住臭鱼这副丑陋的嘴脸倒是板凳的建议有些宽宏大量:“我建议发动群众,在白鸟没有戒烟以前我们大家都不要理他,让他面壁思过,相信他是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迅速改正的,组织会宽容你这个迷途的羔羊的。” “是呀,改正了就是好同志嘛,我相信白鸟有这个毅力。”吆鸡这个王八蛋显然是被自己的话语感动了,眼睛居然有些潮乎乎的,差点没让我笑出声来。
尝有域外智慧之人忧国忧民,胸中沟壑无以排遣,学神农尝百草之壮举,于阡陌之中拾得异草,取之碎而食之,索然无味,少许误入火中,奇香扑鼻。遂以枯叶卷之,形如筒状,唇吸鼻出,妙不可言,虽得道成仙不能及耳,欣欣然间泪水鼻涕若倾盆之雨,且伴一声喷嚏势若奔雷,声若天裂,盖女娲补天之后未曾有,异物出世,天地变色,古人诚不欺我也。智者奔走相告,响者云集,今人只知耶稣之传教,实谬也,其人之所为,远在其上,而其姓名湮没于史海终不可得,后来之人念及莫不扼腕可惜。 域外之人粗陋,名异草为淡巴菰,未能形容万一。而异物传播,星火燎原,至我中华,依其味,取其形,名之以香烟,始得光耀全球,名扬寰宇。更有奇思淫巧之士,穷其心智,欲善其工,必利其器,佐之器具不可盛数,烟袋几成女子相思定情之信物,烟杆遂为好汉扬威江湖之利器,佐之以水,又有水烟袋以美名媲美江南风情,实我中华之发扬光大也。 今人疲懒,不思进取,简化至机制纸包,取用自如,两指间袅袅烟云,口鼻处悠悠情思,烟火明灭,远山重叠,通体内四海而达五江,游走任督二脉,尝百草味道,吐浩荡正气。暴戾化于无形,思想跃于纸面,文人以烟量计较位次,武夫以烟量比拼内力,达官贵人,商贾走贩,无不受惠于此,国计民生,两军交阵,皆不可少。虽国家课以重税而不能禁也。何者?谓其排忧解虑之功效,吞云吐雾之滋味,有神仙之感觉,无蚊虫之乱耳,几成保家护国建功利业之代名词也。 白鸟不才之人,位卑而不敢忘先祖伟绩宏业,常念欲学法古人,必先从其本质入门,魏晋风骨若有香烟之辅佐,建安文章若有香烟之萦绕,必当天人合一,石破天惊,神仙气质与人间烟火之结合,理想主义与浪漫主人之典范也。觳觫之余,阮囊羞涩也必取香烟而舍美食,鱼与熊掌,一目了然,非为口腹之好,实不敢忘先贤教诲也。 无知小人,以吾友老杨身体利害疾病混淆,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孰不知,朝闻道,夕死可也?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志,虽历尽千辛百苦而不能动摇,吾未见好德者如好色者也。白鸟薄躯,敢问路在何方?乱曰:烟中自有黄金屋,烟中自有颜如玉,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烟雾缭绕中。
和五洲公司的谈判持续的比我预想的时间还要长,其实就是一团揉好的面,翻过来覆过去地折腾,非要把好端端的一块抻成比头发丝还要细的拉面不可,你倒是给我们多来点葱花多加点牛肉呀。我口干舌燥地像一台复读机,鹦鹉学舌地把那些似是而非的观点向五洲公司的老板兜售着,长着一张松鼠脸的五洲公司老板两只递溜乱转的小眼睛从他银色的无框眼镜的后面射出一道道不信任的光,非要把我给融化了看看我是由什么材质什么成分构成的不可,我老板的脸随着他每一条褶皱的起伏而跳动,仿佛秦岭地区多变的天气。以前这些舌战群儒的工作都是老杨的经营范围,他能口灿莲花地让对方迅速进入太虚幻境双手捧出钞票请我们老板笑纳。老杨老杨,我怎么能够不想你呢?你留下的这个为人擦屁股送手纸的艰巨任务像空中漂浮的一顶绿帽子,不偏不倚地落到了我的头上。 已经是下午三点钟的时分了,进门的时候老板就庄严地告诉对方我已经开始戒烟了,我就尽量不去看放在会议室长桌子上那几盒敞胸露怀的媚笑着的烟,现在胃也加入了闹事的队伍,一遍一遍地给我念着鱼香肉丝宫爆鸡丁麻辣豆腐虎皮青椒之类通俗易懂的菜牌,见我没有理会的意思,就在里面上下翻飞地耍开了一套降龙伏虎的地趟拳,最可气的是会议室里竟然没有一个人抽烟,我想闻闻久违的故乡气息都可望而不可即。到现在为止,五洲公司的老板还在把我精心准备打印精美的策划案当作京剧里的水袖,丝毫没有打开看看的念头,只是一个劲地盯着我不知所云的打开的水龙头一般的嘴,试图看看里面的自来水能不能当作矿泉水来使。我这张唱片已经被放了好几遍了,现在他又想再按下开始键,我有些不耐烦起来:“其实我说的这些都写在纸上了,很容易看的,就用了《新华字典》上的那四五千个最常用的汉字,还没敢用文言。” 那家伙像被我用针扎了一下,终于心不在焉地翻开了我的文案,同时不失体面地冲我做了一个继续的动作,我扭头被老板恨恨的目光撞了个人仰马翻,下意识地做出了防守反击的姿态。那家伙一目十行地胡乱翻着,突然发现了黄金似地定住了小而圆的松鼠眼,没过几分钟,发出了一串让我们不知所措毛骨悚然的笑声,我和老板面面相觑,变成了一对挺着脖子的火鸡。 “就这么定了。”我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您的意思是你同意了我们的方案?您的意思是说我写的这些汉字您全都认识?我没有自做多情吧?” 并不知情的老板从松鼠脸的手里接过了文稿,顿时脸色大变,由火鸡变成了一只张开全身体毛的刺猬,恨不得立刻就把我抱在怀里。松鼠脸擦了擦眼角溅出的泪花:“我们下星期就签约,不过我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这个项目要由白鸟从头到尾来为我们做,我们要的就是这种天马行空胡说八道的风格。”老板小心翼翼地探了一下雷:“您是玩真的?”“百分百真金。今天我们先把协议签了,下星期签正式合同,我把预付款打给你们。” 我恍恍惚惚地跟着老板走出了五洲公司,最明显的变化是嘴里噙着一支松鼠脸带着卑恭的表情为我点上的烟,烟嘴已经被我含得湿乎乎的了。松鼠脸摆出“看把孩儿饿成什么样”了的表情,低低地贴近我的耳朵:“他们不让你抽你来我这里抽,只要把活给我做好了,就是你要抽大烟我也现去给你买去。”我顿时对所有长着松鼠脸的人都产生了发自心底的好感。 可是老板的脸一到太阳底下就变色龙一样地变了颜色,他虎口夺食般劈手就把我的烟夺了下来,还狠狠地在地上跺了两脚:“这就是你给我做的策划?看在这次活儿的份上,今天晚上你请客,把全公司的人都叫上,你给我都通知到了,不来的算旷工,扣你的工分。我还真跟你说,以后我第一个监督你戒烟,你上哪里我都派个人跟着,你非给我写出一篇《戒烟赋》不可。”就在这时我的手机恰到好处地响了,我低头一看,是达赖打来的。 晚上照例是一群人嘻嘻哈哈地围坐在公司附近一家小饭店仅有的一个包间里,从老杨死后我们还是第一次聚在饭桌上,每个人的位置都是先前固定好的,老杨原先的位置就在那里空着。达赖进来的时候老板刚刚结束他的酒前发言,我敢打赌公司的那帮家伙从来就没有这么欢迎过他的讲话,一个个泛着坏笑招呼着乡下妹子出身的服务员净往贵里的菜点,他们每点一道菜我的心就好比《实话实说》节目里的架子鼓猛跳一阵,我直后悔没有借厕所的时分去旁边药店买点泻药。达赖冲那帮小子风情万种地一笑,温顺地坐到了我的旁边。 我一声不吭与手中的筷子并肩作战,对着桌子上刚端上来的几个花花绿绿的菜猛吃一气,根本就不管别人说些什么。一整天没有好好吃东西了,我端起啤酒想喘口气,却换来了一阵撕心咧肺的猛烈咳嗽。达赖连忙放下筷子为我拍肩,神色紧张地问我怎么样。 “吃自己的,肉疼了不是?”板凳嘴里塞了一块腊肉口齿不清地说。 “像,像,简直就是肺炎。”众人齐刷刷地点头称是,一个家伙绷着脸告诉达赖这种疾病从发现到结束也就是一星期的时间,达赖越看越不像是在看玩笑,立刻手忙脚乱起来,全身上下的神经都不受控制了。 臭鱼充满同情地对我说:“想开点,你先去帮我们站个好位置,过个三五十年我们大家去找你,老杨在那边混的还不错。咱们想开点,该吃吃,该喝喝,素了很长时间了吧?不是还有一星期吗?咱们一晚上去仨歌厅,也别替达赖省钱了,咱们专捡贵的小费要的高的去,兄弟也豁出去了,我陪你。” 我先合作地装出了一幅重病缠身风烛残年的病态,靠在椅子上悄悄地把鼻腔里酝酿已久的一股恶气,渐渐凝至鼻端,仰脖张嘴运气,一声尽情释放,声如巨雷,天地动容,唾沫与泪花齐飞,口水共鼻涕一色,顿觉得神清气爽:“信不信我在三分钟就能把自己给灌醉了?你们就尽情地说吧,反正今天我兜里就带了二十块钱,还是达赖发给我的午餐费。达赖你也忒实在了,你还能指望这帮家伙吐出象牙呀。” 达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气色明显地好多了:“你们就不能说点别的?” 喝酒不吸烟就如同吃饭时光给你喝稀的不给吃干的一样,那帮小子默契地谈论起香烟来,光说不练,逗得我心里直犯痒。我闷吃闷喝了一会儿,总觉得少点什么,那边老板和麻小信誓旦旦地向达赖保证:请家属放心,我们一定帮助教育好白鸟,首先就从帮他戒烟开始。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人的动静,见没有什么异样就在桌子下面摸过了达赖的手,轻轻按了一下又重重拧了一下,装做有些喝高了的样子站起身,晃晃悠悠地走出包间。有人好意地想要上前扶我,老板善解人意地挡了一下,冲达赖努努嘴。 我在外面等了几分钟达赖才出来,达赖有些抱怨:“怎么每次你都用尿遁这一招,你就不会玩点新的花样?” 进了家门我给老板打了个电话,感谢他的盛情款待。
两天过去了。达赖和公司的那帮家伙结成了强大的统一战线,每天早上像别的女人送孩子去学校一样把我送到公司门口,手把手地送到麻小手里。麻小则变成了严厉的中学校长,伙同臭鱼吆鸡板凳几个,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到了晚上再完璧归赵似地还给等候以久的达赖,晚上不管我去哪里,达赖都要跟着,比讨债公司的人还要敬业。老板也兴致勃勃地加了进来,不管和谁的第一句话都是白鸟今天抽烟了吗。 又论到麻小和我一起出门办事了,在大街上麻小亦步亦趋地跟着大步流星的我,实在有点跟不住了,扯住我的衣襟:“你使坏呀白鸟,走的这么快?”我拂去她的手指:“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你要是真有这个想法咱们现在就上你们家谈谈去,我可说好了,对这种事我永远都是三个不:不主动,不反对,不负责。” 麻小回手就是一记分量很足的粉拳:“想什么呢你,你以为你是谁呀?” “你那点本事我还不知道?你这是捧我?你把我先捧到天上,再扔到海里,在我快淹死的时候再过来教我游泳,最后我还得管你叫恩人。你还是歇歇吧。” “敢情我这丑男计是白使了,咱大人不计小人过,办完了事我陪你逛附近的商场,回去告诉老板堵车怎么样。”我不甘心就这样回到公司。 麻小觉得有点不对:“你是在打坏主意吧?今天你表现得可是有点反常呀。” 麻小很负责任地把我送到了西坝河中里十八号楼,我和达赖在北京临时栖息的地方,然后和出租车一起消失在北三环的车流里。我站在楼下得意地一笑,扭身进了附近的小卖店,不料店主告诉我说达赖已经和包括他在内的附近所有小卖店的老板打了招呼,以后不许买给我烟,我要是有想买烟的想法也要立刻汇报,否则再也不在他们那里买东西,还要向邻居和报社反映他们卖假货和臭鸡蛋的劣迹。我暗自庆幸还没有对店主说自己要买烟,和他强颜欢笑地支吾了一会,就出去了,暗暗佩服达赖做事滴水不露,要是搁抗战那会,准是个阿庆嫂的角色。 我来到楼下的小花园里,几个邻居的七八岁的孩子正在小白羊似地在花坛边上玩着,我看了一会,把三楼老张八岁的儿子叫到身边:“你过来,叔叔有事问你。” 那小子被我唬住了,不情愿地接过了钱,嘟囔一句:“要什么烟?” 戒烟之后把持不住,若再点起一根烟,说的严重点,就像一个高僧在月黑风高的夜晚被装扮成美女的狐狸精坏了道行,一发而不可收拾,结局只能是脱阳而死;说的通俗点,会像一个小家碧玉的江南女子,被无耻的小白脸引诱,坏了贞操又被抛弃,于是自暴自弃,反正已经有了第一次,接下来就是第二次乃至第N次,完成了由淑女变成荡妇的质变。有人问了,那原本就吸烟的人算什么呢?那就是大多数可爱平凡的女孩子,第一根烟就如同她们的洞房初夜,往后踏踏实实平平稳稳地追随老公过日子,中间兴许会有些红杏出墙瓜前李下的风流韵事,无伤大雅还为将来老了的时候留些含笑不语的隐秘回忆。 我在楼下角落的灌木丛边,哆哆唆唆地从怀里掏出还带有体温的那支烟,先贪婪地靠近鼻孔,猛地闻了一下,也顾不上学外企白领们喝洋酒先用鼻子闻闻的优雅风度,倒像一个饥不择食慌慌张张的老流氓胡乱地解开人家的衣扣,定一定神,悲喜交加地点着了,猛地吸了一口,一丝没剩地咽了下去。大脑的血腾地一下就上来了,仿佛一声短促有力的钟声,如同一声仙乐在寂静的原野回荡,唤起了牢骚满腹消极怠工的全身从头到脚的三万六千个毛孔,一群可怜的嗷嗷待哺的孩子一样蜂拥齐上,开始还多少有点秩序地排着松散的一列纵队,逐个领取自己的那一份干粮,后面的见到狼多肉少,便不管不顾地用双手扒拉开前面的人,伸长蝌蚪一样的小脑袋,嘴里还不住地喊着:我要,我要。这无法不让我想起每天早上在麦当劳门口等待一百份免费早餐的可爱的市民们。 别挤,别挤,都他妈听到没有。我眼见局势混乱,一面加大供应量,一口接一口地毫不间断,另一面对着那些闹得最凶的毛孔指着鼻子骂骂咧咧。那谁,那谁,我可是看见你在带头闹事了呵,我可告诉你,闹事的没有一个好下场,你要是敢破坏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我拼着残废也要把你这块肉给剔了,国家就要开大会了知道不?大家不要挤,我国的基本国策可是挤死一个少一个,你们都交代了我不也歇菜了吗?不容易呀,有的毛孔占了排在前面的好处,撑的哼哼唧唧了,有的还在哭着闹着张大了嘴巴,我的眼泪都快下来了:委屈你们这帮兄弟了,从今儿个起,咱们每天大鱼大肉敞开了造,让他妈心脏病脑血栓见鬼吧。吃饱了的毛孔们学着醉汉的样子钩肩搭背地唱起歌了,它们的声音汇成了一股巨大的幸福火车一样撞向我的大脑,我让这股幸福弄的有些眩晕起来。 那天我站在楼下一口气吸了三只烟,直到自己也幸福地恶心起来,才像一只心满意足的老猫一样,掏出刚买的烟草味的香水,给自己来了个香水淋浴狂喷一气,又现挤了一些牙膏胡乱地抹在牙床上,用手边剩下的纯净水漱了漱口。离我不远处几个孩子好奇地看着我做的一切。 达赖可能是接到了麻小的电话提前在家里等着我,我一进门就给我来了一个久别胜新婚般的拥抱,然后皱起了眉:“怎么这么大的烟味,你抽烟了?” 达赖不情愿地退后几步,上下打量着我,我做出一幅呼吸急促的样子,眼睛眨着不坏好意的目光。达赖的脸有点红了:“你还是招了吧,你肯定没干好事。” “你还算个男人吗白鸟?你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了。”达赖几乎在冲着我耳 达赖气得全身哆嗦着像个双腿站立的狗熊:“这就是你的毅力?以后你也别 所有的大事都是由一连串细节构成的,对这一点我坚信不疑,我和达赖的争吵越来越升级,很快由试用版升级到了8。0,眼看着就要到XP的阶段了,我们像两个撕破脸的孩子一样大吵大闹,从戒烟的话题很快延伸到了其他领域,她指责我花钱的本事要比挣钱的本事大,对未来没有长远的打算,每天不洗脚就上床,从厕所出来不洗手抓起东西就吃,晚上睡觉咬牙放屁还打呼噜;我则还击她除了对我使小性子就没有别的本事,就知道从商店买回来一堆垃圾一样打折的破烂衣服几天后就束之高阁,出门在外描眉画凤在家对我却素面朝天,有时还偷偷上网泡帅哥。我们如同两只脖子上立着美丽的毛的斗鸡,双方引经据典旁引博证,挖苦讽刺打击报复无所不用不所不及,你来我往,花团锦簇。双方以快打快,由于功力相当,各自都把兵器舞成了一道白光,远远看去只见两团滚动的光圈上下翻滚,斗到兴起处达赖卖个破绽跳出圈子,枕头衣服床单被罩书本一起当成了暗器,雨点般地打向我,我模仿着千手如来的造型左拦右挡,很快就被一堆衣服埋住了身子眼见不敌。达赖手里也没有多少趁手之物,使完了一只刚脱下的袜子之后,她又抓起了电视遥控器准备发射,我堪堪立住身形,气喘吁吁地放下怀里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大喊一声:“且住,待俺饱餐一顿战饭再与你厮杀。”话音未落,电视遥控器擦着耳边带着风声而过,仿佛一颗炸弹落到了书桌上。 我有些急了:“你还真来劲了,你要是嫌咱们家东西多就往窗外扔,省得累我。”
达赖没有延续饭前的话题,先问了我几个问题然后开始了:“你说人最大的幸福是什么?是有一个好身体。你有一个好身体才会让你的父母你的亲人你的朋友放心,才有能力去做你喜欢的事情,我说的对吧?抽烟的危害我就不说了,你比我更清楚,我要你戒烟是为你好呀,你怎么嘴里咬着屎橛子硬说是麻花别人拿面包来换你也不干呢?我们在北京千辛万苦我都能忍受,可是我就见不得你没有毅力没有耐性,你先别和我急说自己不是,我问你:戒烟是不是你对我亲口答应的?那你为什么心口不一言行不一呢?我这是为你好呀,你好了我不也跟着你抖起来了吗?你别的我都答应你,我再求你一次,你把烟戒了好吗?” 我决定采取骄兵之计:“别着急,先喝口水,压压情绪,牢骚太盛防肠断呀。” 达赖避开我的锋芒,选择了我腋下的软肋:“你说你这些年来你都做过什么?你写过什么流传几年的好句子你做过什么媲美知识英雄的伟业?我们在北京的房子在哪里汽车在哪里?我可不想将来的孩子还住在租来的房子拿着外地的户口像地下通道里那些脏了吧唧的人。你总对我说什么?面包会有的。是呀,面包会有的,老鼠会偷吃的,结果什么还是没有的。” 我吞吞吐吐地说:“我不还是有一幅对联大家还一直在念叨吗?‘横眉冷对秋波,俯首甘为和尚’,横批‘四年太长’,这可是我刚进大学的作品呀,现在还有人记着,这说明我小时候也是才华横溢,大多数北京人不也是像我们一样过日子吗?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的智商85,情商249,财商32。” “就拿你每天抽一包烟,一包烟十块钱来算,你一年就是三百六十五包,三千六百五十块钱。你的烟龄多长时间了?二十年?那就是七万三千块,算上利息,是不是可以交一栋两居室的首付了?何况你要是不抽烟了,身体会更好,精力会更旺盛,是不是会赚更多的钱?”达赖和我算起了经济帐。 “我还真不知道在唇间指缝烧了一栋房子,钱是赚来的不是从嘴里省下来的。你怎么不算算假定一年的工资总额是五万块钱,我们两个人不吃不喝都攒着,十年我们的帐上就应该有一百万了,明天我们就开始喝风,要不要试试?我只算过一根烟的标准长度是八厘米,一包烟加起来就是一米六,我一年抽的烟要是首尾相连就是五百八十四米,二十年下来一万一千六百八十米,远远高出了珠穆朗玛峰,吉尼斯那帮人怎么没人找我?” “我算是看透你了,白鸟,你这一辈子也就是这样了,你就是梁山泊的好汉吴用,你还别不甘心总装出一幅胸有大志的样子,还是老老实实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吧,你也不用说这个说那个,你看看周围你的朋友,谁不比你强?要钱你没有,要脾气你比谁都富裕。我还真是慧眼独具看上了你,你也别不吃不喝了,明天我就去抓彩票去,就凭我挑你的眼力,我准能中大奖。”风云突变,达赖变了打法,弯弓搭箭,箭头上还抹上了绿荧荧的毒药,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我感觉自己中了一只毒箭,毒性已经沿着经脉开始发作,眼前的达赖面容变得狰狞起来,我一片恍惚。 “觉得我不顺眼你去找别人呀,要走趁早别让我把你耽误了,我真不敢担这个责任,北京有的是单身的土鳖海龟,要不要我介绍一个给你?我就这样了,你走了我还落个耳根清净了。”我口不择言,发起了蛮性。 “这可是你说的。”达赖拂袖离开了谈判桌,眼里的泪水冲开堤坝泛滥成灾,她踢开了拦路的一张椅子,声音很响地打开了衣柜的门,把里面的衣服扔得满地都是,胡乱地往一个箱子里装着。我默运内力,把体内的毒素压到了肚脐附近的膻中穴,准备下一步就通过大肠排出体外,看她把箱子合上了起身要走,上前按住了她的手:“要走也是我走。你真的要走的话我也不拦你,可是你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东西。” 达赖的脸哭得一塌糊涂,还是问了一句:“什么?” 接下来摆在我面前的还是:我要不要戒烟?
达赖用手捂住了我的嘴:“我不想听你说这种话。面包是会有的,老鼠也是还会偷吃的,可你别忘了我是属猫的,我看哪个老鼠敢来偷吃。我们在一起好好干,诺大的北京怎么会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呢。你戒不戒烟都随你,我只要你能坚持自己的想法,千万不要放弃。” “千万别让我感觉自己像个标本。其实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你让我上哪里找去?”我搂住了达赖,“我们以后好好过,过得让别人都嫉妒我们,好不好?不过以后打架谁也不许使用核武器,违反者洗一个月的衣服做一个月的饭。中国武术博大精深,够你学一辈子的了,再有就是暗器上不许喂毒,再好的云南白药也无法弥补心灵上的创伤呀。” “恩,抱紧点,我喜欢你这样抱着。”达赖从身体深处发出了一声天籁之音。
深夜我悄悄地从床上爬起来,一个人躲进了卫生间里,充满自恋地对着镜子里的那个三十多岁的老男人端详着,镜子里的那个老男人也用同样的目光看着我。那个印堂灰暗的老男人脑门上找不到几根稀疏的头发,横在眉毛上方的几条触目惊心的皱纹稍加用力就能夹死苍蝇,他的眼睛里发射出一种对于未来不信任的目光,浑浊迷茫得像从黄土高坡上流下来的雨水。你呀你呀,你看你都变成什么样了?我小声地同镜子里的那个家伙聊着,他的嘴唇一上一下地翕动,对我的每一句话都没有反对的意思,我同他聊了一会儿就有些烦了:瞧瞧,瞧瞧,你那肚子,你是聪明都写在了脸上,油水都长到了肚子上,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馋懒奸猾蔫损坏,好不容易沾了一样又得戒,你还能做点什么呀?得,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说一个五十岁的男人不抽烟、不喝酒、不近女色,有一天有了个机会见到了上帝,他问:上帝呀,我不抽烟、不喝酒,五十岁了还是个处男,您看我能活多少岁呀?上帝充满同情地看着他:那你还活什么劲呀?笑什么笑?说你呢,回头看什么呢?说着说着我感觉自己和镜子里的那个家伙一起恍惚起来,镜子仿佛一个巨大的黑洞直把我往里吸,我摇摇头定定神掸了掸睡衣的袖子,没成想掸落了一地往事的碎片,像一地碎玻璃,亮晶晶的,扎人。 突如其来的一种烦躁撞上了我,我朝镜子上连着哈了几口气,那里面的家伙便有些云遮雾绕地高深起来,我左手撮起腮帮的肉拧了一下,那家伙立刻疵牙咧嘴地回应,露出一口让烟熏得焦黄的四环素牙和粉红色的牙床。我是得做点什么了,我能把达赖的丝袜套到头上抡着地摊上买的玩具手枪去抢银行吗?我能用一纸计划书圈来太平洋某个岛国的钱做一个新时代的知识英雄吗?我能做点什么呢?我总得做点什么来证明一下自己吧?镜子里的那个家伙换上了老杨的嘴脸,一脸幽怨地看着我,看得我有些发毛,他可从来没有这么哀楚地看过人呀,莫非他在天堂又修了一门表演的MBA? 憋死你,我明天真的戒烟了。我冲着镜子里的人示威地挥了挥拳头。 接下来的日子顺理成章地灰暗起来,我好像一条被剔去鱼刺浇上糖和醋的鱼一样,学不会蛇的蜿蜒曲折只好躲在青瓷盘子里感伤自己的命运,所有的东西在我眼里都变了样子,每天忧国忧民地锁着眉头走在大街上,总想会不会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体内好几个声嘶力竭的声音总想拉住路过的行人说道说道。 达赖这几天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一样,我推门进家的时候她正在厨房里驴推磨一样地忙着,一股带着葱花味的油烟扑面而来,结结实实地把我撞了个跟头,我没好气地踢飞了一只拖鞋:“你不知道把窗户打开,散散味道呀?”见达赖没理我,又加了几句:“电视就这么开着,你倒是看呀,家里这么乱你倒是拾掇一下呀。你做的这是什么呀?什么时候改行做公社里的饲养员了,喂猪也不是你这个路数呀。” 达赖花红柳绿地摆了一桌子:“把嘴关了,吃饭。” 达赖忙碌了一阵走到我身旁,陪着小心问:“几天了?” 达赖用指节敲了一下我的脑袋,忍不住笑了:“我怎么发现你提前进入更年期了,你现在的举止和书上写的一模一样。我可告诉你呀白鸟,念你戒烟不容易,我就不和你来劲了,可你不要抓鼻子上脸,光屁股穿毛裤,找刺激呀。” 我像让人拔了气门芯的自行车轱辘,可嘴上并不服输:“我容易吗?你知道戒烟的痛苦吗?世上最痛苦的事情就是离开亲人,我戒烟了就是离开了我最亲的人,你再有十倍的温柔也无法愈合我的伤口呀。” 达赖捏住了我的鼻子:“我不是给你准备了一些零食,让你犯烟瘾的时候吃吗?” “戒不了就承认自己没毅力,拉不出屎还怨上地球了。”达赖一脸不屑。 “啥也不想了,全是眼泪了。” 我想我是病了,如愿以偿不负重望地病了。 看上去最有学问的一个医生态度很好地摊开了双手:“关键是我们不知道他病在哪里呀,光是发烧拉稀就有九十五种可能性,每种可能性我们都不能掉以轻心,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一定要保证他能迅速出院回家帮你刷碗,所以我们还是要研究一下,有必要我们再做一次全身检查。” “你兽医呀?你要能让我不发烧了没准先把我给治死了。就一个发烧拉稀你就没辙了,要是让你当足协主席你还不得立马上吊?”我气呼呼地坐起来。 “黑店呀,敢情医院也有黑店呀,这世道让人怎么活呀。”达赖拔高了声音,有点豫剧小寡妇上坟的腔调,很多病人不明所以围拢上来看热闹,那几个医生护士畏缩到了急诊室的一侧,各持己见地争了起来,一个个唾液四溅。 从里面的病房里走出来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头,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他手劲很大,一下子抓住了我的左手,稍停了几分钟,问我:“最近改了什么习惯吗?” 我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抖擞一下精神,感觉有些生龙活虎,抓起桌子上的一个苹果,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身后传来两个病人的议论:“就是嘛,人体的各种微量元素是固定的,你要是一下子把烟戒了,不就把原来的平衡给破坏了吗?” 其实我自己就是一条驴,一条在两个草垛之间拿不定主意吃哪一垛的草,徘徊惆怅最后饿死的驴子。现在我面临的选择还是到底戒不戒烟,这个问题很让人为难,我在考虑要不要抛硬币猜正反面来选择答案,所以那天晚上和公司的那帮家伙们一起大快朵颐的时候,我第一个醉了。 吐了一滩刚吃下去的红的绿的白的之后,臭鱼和板凳把我扔到了酒店包间的长条沙发上,我把头枕在达赖的腿上,感觉整个屋子围着我在疯狂地转,所有的人和家具也在疯狂地转,我耳边呼呼的风声让我感觉自己也在转,仿佛太阳系里的公转和自转。转了一会,什么声音也没有了,我努力睁开眼睛,眼前模糊一团,有个家伙抓起了我的手,我就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跟他走着,像踩在云彩上。我们一前一后来到了一块草地,那人站在一棵大树下面慢慢地回过身来,我一下子喊了出来:老杨,原来你在这里。 老杨看起来比原来要消瘦一些,他冲我做了一个要烟的动作,我摸遍全身也没有找到,他急得揪了地上的几根草含在嘴里,我怯生生地问:“你们这里没有卖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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