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后一片芍药的落花被和尚们扫掉之后,崔莺莺坐在窗前,慢
慢地抄写着一卷般若波罗密多心经。
这卷经说是一卷,其实就300来个字,能够一口气从头抄到尾。
这卷经从小到大抄得有上千遍了,它的作用对于莺莺来说是这样的,
每当她沉溺于某种游戏过久,她从这种游戏中获得的快乐成为一种习
惯时,抄心经能让她迅速地从沉溺中摆脱出来。
有一次莺莺迷上了回文诗,发誓要写出回文诗的吉尼斯世界之最
,超过苏蕙的《璇玑图》。她把自己最喜欢的小茶壶上刻上了“可以
清心也”五个字,每天早上的功课就是想发明这五个字的人真是天才
,是最自然的回文诗,这五个字可以顺时针读成“可以清心也”,“
以清心也可”,“清心也可以”,“心也可以清”,“也可以清心”
五句。文字竟然可以在排列中获得自然成章的魔力,在那个时代,不
仅崔莺莺,很多人都受到这种魔力的诱惑,拼命解读苏若兰的《璇玑
图》,企盼自己也能够用数百个字搭建一个诗歌的宫殿,然后,想做
诗的时候就从中选取一段或一种读法,一幅图就可以解决一辈子的作
诗难题。这种风气的盛行从一件事可以看出,前朝女皇武则天曾就“
璇玑图”着意推求,得诗二百余首。可见回文诗在闺阁中确实是一种
非常流行的游戏。而且这种游戏只能在闺阁中流行,第一,发明它的
是东晋时代被丈夫疏远的苏若兰,闺阁中人;第二,除了长日寂廖的
闺阁,谁有功夫琢磨这样的东西呢。一般文人顶多玩一下“可心清心
也”这样的一级小游戏热热身,苏若兰那种顶级的游戏简直是沤心沥
血之作。
崔莺莺后来放弃了这种努力,她在抄了一遍心经后,突然想到,
她之所以没有办法做出更超级的《璇玑图》,只因为她没有苏若兰那
样情感上劫难,并且,即使有那样的苦难,她也并非那样能够钻在苦
难之中,细细品味苦难的人。她的心是通的,不是痴的,苦难或不幸
在她这里总是像流沙一样漏去,剩下的是无边的自省和内心的自由。
崔莺莺抄完心经,放下笔,说:红娘,今晚我们不去元稹那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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