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风少年（二）扫地神童

我在田径组的事情虽然结束了，但是这事一直闹得沸沸扬扬。很多同学都在议论我，给我造成了很大的思想压力。但是我又是极端乐观的人，所以一直都保持着良好的心态，尤其是现在他们都称呼我为“包神”，我再也不用排队买包子了。可惜的是，这种良好的心态没有维持多长时间，因为赵蕊蕊同学找到了我。。。。。。

一切猝不及防，一切迅雷不及掩耳盗铃。那天我上课，打开铅笔盒的时候，赫然看见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和菜头亲启。我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护住了面门，钻到了课桌下面。要知道，所有的童年都是悲惨的，悲惨就悲惨在你活得跟一个以色列人一样，每天都有各种意外发生，你时时活在恐惧之中，生不如死。

看上去那是一张纸条，但是你绝对想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有一次，我的同学戚务生在好奇之下抓起了纸条，结果被埋在铅笔盒下面的火药炸成重伤。送进医院很长时间以后他才痊愈，但是那事给他的人生以很大的打击。从此，他患上了严重的忧郁症，再没有见他的小脸上浮现过笑容，而且他的头发被烧卷了以后就再没有直过。

很多年过去了，当我看见911现场的新闻报道时，第一件事情就想到了我的母校。我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站起身来，我带着哭腔大笑：“轰隆隆，你还尚在人世啊！”需要说明一点，轰隆隆就是当时拉丹同学的外号，他酷爱研究火药，曾经成功地炸毁了半边学校公厕，然后就被警察叔叔带走了。当时同学们里有两种说法，一种是说他肯定要被枪毙。另外一种说法是他那么小年纪就已经有那么高的爆破水准，很可能被秘密培养起来。等我们再次打越南的时候，他会被分在尖刀班。

综上所述，我见到铅笔盒里有一张字条的时候内心的紧张达到了极限。当时，我能听到骨头里血流的声音，如春蚕，如秋雨。我极为僵硬地借了同桌（也就是赵蕊蕊同学）的眼镜戴上，从书包里摸出小手电照明，再从抽屉里摸出一把菜刀小心谨慎地剔开纸条的边缘，看看下面有没有引爆装置。在确信没有之后，我又换上橡胶手套，小心地用棉钎擦了擦纸的表面，然后用PH试纸试了试它的PH值。结果表明PH=7，上面应该没有腐骨散一类的奇门毒药。最后，我抓了一只甲壳虫放了上去，并且翻了个沙漏过来计时。沙漏漏尽，虫子依然生猛如初，我长出一口气，确定这只是张一般的字条，没有爆炸性、放射性、生化武器的可能。

打开条子，一行清秀的中文小字跃入眼帘：“和菜头，放学我在天台上等你。别问我是谁，去了就知道了，一定要来，不来的是乌龟。”

没有签名，但是凭我数时年抄作业的经验，我一眼就看出来这是赵蕊蕊同学的笔迹。因此，我转过脸去问她：“有什么事么？”她瞪了我一眼，依然面无表情地看着黑板。我心里暗暗佩服，在那种年代，写这种字条就是诛九族的大罪。经常可以看见教务处的手持字条前往学生家长单位，只要把那张纸条当着学生家长的面迎风一抖，很多胆子小的家长就能立即休克过去。还有的家长悠悠醒来之后，流着泪说了一声：“造孽哟，这可叫我怎么见人啊！“然后就冲出办公室跳楼自杀。犯下这种大逆不道的弥天大罪，她居然和没事的人一样，被苦主当面质询居然和个官员一样面不改色，真是自古英雄出MM啊！

放学了，我上了天台。天台上什么人都没有，对面大厦的浮法玻璃映照着我的身影，一切光怪陆离，动人心魄。悄无声息地，赵蕊蕊同学从后面摸了上来，用铅笔顶在我的腰。道：“不准动，动就打死你！”

我问她：“究竟有什么事啊？”
赵同学很沉稳地说：“你看，我们要考初中了，目前应该把主要精力放在学习上，感情的事以后再说。”
我问：“能不能再给多一次机会？”
赵同学无声地笑了：“不行。”
我问：“为什么？”
赵同学一字一顿地说：“因为我是学生。”

天台见面很悲壮地结束了，我失魂落魄了很长时间。原来，世间最远的距离并非是从地球到半人马座，而是你喜欢的人就是你同座，但是你看都不能多看一眼。很多老师都看出了我的失落，为了尽快扭转这种局面，尽可能地把我的主要思想集中到学习上来，他们经常在课堂上趁我走神的时候用佛门无上心法无敌狮子吼给我当头棒喝。数学老头对我尤为关切，经常在我走神的时候隔了十五排座位，用弹指神通的武功弹出一截粉笔头，正中我的印堂大穴。令我全身僵硬，血脉不通。然后他就飘然来到了我的身边，徐徐吟诗道：“。。。不如，回家，卖红薯。”

等我用四节课催动内力打通穴位以后，他们又会叫我去做一些类似扫地清洁厕所之流锻炼身体的活动。当时教育界流行一种理论，就是说一个人要是经常剧烈地体力活动，那么就没有什么时间胡思乱想了。如果还没有用的话，就得送到少管所，在那里有很多师兄整天砸石头。砸完石头以后他们被放出来，就喜欢没事砸人的脑袋。遇见严打，就把他们送到新疆去，到那里砸沙子。砸完塔克玛拉干的沙子以后还得砸撒哈拉沙漠的，其中一位学长因此写了一首小诗回来，里面说：春风不度玉门关。我们看了以后都极为激赏。

有一天，我被送带学校体育馆打扫卫生。为了锻炼我的身体，发给我一把牙刷去把地板刷干净。我也没有什么想法，就跪在那里擦地。我想，这就是命吧。也许是老天惩罚我一个星期才刷一次牙，而且从来不听我父母的话，老把牙膏吞到肚子里去。一边擦，我一边暗暗发誓：我悔悟了，以后一定天天刷牙。一个人心里想着点什么事，时间过去得飞快。在我发完一万零八千六百九十三次誓言之后，整个体育馆的地板我都已经擦得干干净净。

体育部的老师很赞赏我，就和我的班主任说了这事，说是我擦地又干净又快。他们就和教务处主任决定辞退了清洁工，他们三个分了清洁工的工资，而由我每天干清洁工的活。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些事情，这事是在2001年的时候，教导处主任临死前觉得良心有愧，找我到医院里专门和我说的，流着泪恳求我原谅他。我安慰他说：“我也能理解，当时脑体倒挂很严重，中小学教师收入很低，我充分理解。”我刚说完这话，他就安然逝去，变成了个天使飞上了天。

于是，我每天都去体育馆扫地，周六的下午擦一遍地。渐渐地，我在学校里有了一点点声望，大家同学都知道我是扫地的。我也偶尔为同学们擦一下皮鞋，补贴一点家用。事情总有意外，有一天下午我在扫地，扫着扫着就扫到举重队那边去了。举重队里都是些身材很好的学长和学姐，这一点很难，因为你很难分清楚他们究竟是学长还是学姐。平常，他们都是在很痛苦地举杠铃，发出牛一样的喘息声。突然，我发现一位举着杠铃的学长脚下有一张废纸，就走上前去请他抬一下脚，我好把纸扫掉。不知道为了什么，他气得脸都红了，身体一阵乱摇，眼看就要摔倒了。

看见情况有些危急，我就伸手帮他把杠铃摘了下来。没想到杠铃一离手，他一个人就这么倒了下来。我甚至来不及放下手里的杠铃，就用另外一只手抱住了他的腰，而他靠在我的肩膀上竟然昏了过去。我心里一急，抱着他提着杠铃就跑，一路跑到了医务室，求医生救救他。

学长终于救了回来，我心里非常高兴，自己玩着杠铃就回到了体育馆。其实，杠铃这东西很好玩的，把学长这副80公斤的杠铃抓在手里绕指头玩，无论是速度还是手感都很好，很贴手。进了体育馆，我突然看见整个举重队的老师和同学一见我进来，全部都跪倒在地。我谦虚地摆了摆手说：“救死扶伤是应该的，我叫红领巾，我家住在中国，千万别告诉我们老师，我们少先队员做了好事不留名。”他们全都哭了起来，看他们那么感动，我也有些不好意思，就请他们帮我擦一下地板。

从此，我就失去了我的第一份工作，再没有人叫我去体育馆擦地了。想起来，真是一件可以遗憾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