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之间，想到铁匠。

是在和老抱聊天的时候提到这个词的，他在做一个图片版，里面有
一张铁匠的图片。

铁匠。

神秘的职业。江湖里一定有很多沉默的铁匠，他们在小镇的一隅开着
小小的铺子，一般而言人们会在那里发现最普通的器具，比如一些锄
头和相貌平凡的刀子。但只要剧情需要，他们随时会从火中抽出一把
世人难以想像的武器。或者直接抡起手中的锤子——与一般的锤子不
同，这种锤子往往通体是铁，已然烧红，却被铁匠举重若轻地握在手
里。

然后就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打斗。铁匠是这个场景的绝对主角，背景是
小铺子里通红的火炉，他的锤子指到哪里哪里就滋滋地升华，青烟缭
绕。胜败则不好说。江湖这个地方，只有主角配角之分，并无胜者败
者的区别。

身而为江湖里的铁匠，出场前一定极尽其平凡之能事。虽然我从来不
觉得铁匠是一个平凡的职业。将火与铁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物总归不
平凡，但为了出场的华丽亮相，他在事前必须平凡，至少要平凡一阵
子。这是江湖的规则。一直高调前行的人最终通常不会有好下场，而
击败绝世高手的人，当然很有可能是一个平凡的铁匠。

一块铁在成为工具之前，到底有没有自己的理想呢？它有没有想过以
后会成为什么？是一只锅子，还是一把刀？或者左边成为锄头，而右
边成为锤子？在炉火面前，它会不会有一刹那的恐惧呢？而当它软化，
被叮咚敲打，会不会感到疼痛呢？

铁匠是铁的上帝，他要它成为什么样，就成为什么样。当然这指的是
一个熟练的铁匠。对生手而言，铁才是上帝，永远不肯成为他想要的
样子吧。大学的时候实习作业是要做一把榔头。和我搭档的是班上成
绩最好但是人缘最烂的男生。我不晓得我为什么要和这样的人搭档，
他被老师指定为班长后，被空前地独立了，然后期末的时候班里评优
秀学生，他站在黑板前计票。他的名字下面只有三票。望着那三票，
他楞楞地站了很久，脸色黯淡，那一刻班上的女生都同情起他来，但
是投票已经结束。而且就算所有女生都投他票，只占全班五分之一的
女生也改变不了结局。他站在那里，窝囊而沮丧，是我见过的男生中
最让人绝望的一个。现在他是我的搭档，我敲小锤，他敲大锤。但是
他的大锤永远落不到我小锤指向的地方，我越来越绝望。怎么会有这
样的男生呢，我又看到他窝囊地站在那里的样子了。那把难看的榔头
后来被我扔了。毫无疑问，如果他去到一个叫做江湖的地方，成为一
个铁匠，一定是被人一剑就刺死的那种龙套。而且连“啊”一声的台
词都没有。

我说到哪里去了？说铁匠。其实我碰到过一个铜匠。在丽江附近的一
个小镇上，开了个小小的铺子，里面摆满了铜制品，在阳光下闪闪发
亮。铜的东西好像比铁的东西要高级一点，那末铜匠是不是也要比铁
匠高级一点呢？那个铜匠在阳光下抽烟，笑咪咪地，看上去很慈祥，
而且我断定他并没有武功。

果然，所有的江湖传说里都没有铜匠的存在，高级虽然高级，但是连
龙套也是算不上的。

所以还是做一个铁匠好了。在黑暗的小铺子里锤打一块烧红的铁，并
且思考着，把它打成什么样子呢？是打一口杀人的刀，还是打一副挡
刀的盔甲；是打一个盛汤的锅子，或者一把炒菜的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