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命
-纪念一个朋友及对生命的思考

原命

文:空空妙手
写于1999年1月

有人说女人是个感情的动物,其实男人又何尝不是。劳思考所赐,人好像
天生就是种对悲剧更敏感的感情动物。

小草如果快乐时会笑,它一定比人笑的更多一些。小草如果悲伤时会哭,
可能哭的比人还要少一些。

多半是因为自己是排行老大的原因,自小我就很少哭鼻子。有什么事都爱
打碎钢牙往肚子里咽,不喜欢在别人和自己面前表现得软弱。

自从我长过十八岁以后只哭过两次。都是因同一个朋友。

四月十一日,一个我永远不会忘记的日子。八年前他死的时候,我是第一
个看清他的尸体的人。小波是自杀的。一地的血。枪就就在身旁。当时的
感觉很奇妙。大概有好几秒钟的时间。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像血一样凝固在
我的周围。楼下整个中队都在整队准备去训练,本来正在喊口号的,我忽
然好像都听不见了。心理的感觉很难描述,不是慌张,而是出奇的镇静。
但好像忘了自己在哪里。我记得当时想了一下该怎么办,还是决定走到阳
台把底下的区队长叫上来。于是拉长了声音在阳台边叫了一嗓子。自己没
什么感觉,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以后,同班的同学告诉我,当时我的声音出
奇的大,且很怪异。送到医院时已经一切都已过去。大夫说,开枪的同时
就贯穿了大脑,什么抢救都来不及。我和区队长一起去的医院。等我们回
来时大家已经都知道了这个噩耗。班里平时和他要好的,打闹过的都哭作
一团。我当时觉得自己很应该哭啊!但却好像眼睛里一滴眼泪都没有。脑
子里无数的事情象电影一样过来过去。中午,整个大队集合了一次宣布了
这件事情。回来之后,我发现小波的老乡,临班的一个同学坐在他的床上,
面无表情。一直脑子里混乱如麻的我,忽然冲他大发脾气。然后,再也顶
不住了,失声痛哭起来。

如果我们中有谁最有机会能避免这件事情发生,我总觉得是我。他去之前
问过我很多次,“人活着为什么?”,“人死后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别说当时大家都只有十八九,就是今天我不知道我的同龄人中又有多少人
真正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并得到一个自己相对满意的答复。我现在已经记不
清当时我都和他说过什么。大约是调侃几句,或者干脆告诉他没有必要为
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情烦恼。我从来没有真正去问过他到底为什么会说这些
话。如果我仔细问了事情可能就不会发生。小波是在一次打靶的时候自己
藏了一颗子弹。就在这之前的一天,那天晚饭前,大家都到楼下去列队准
备去吃饭。我发现少了小波就上楼去找,他二楼和三楼之间的拐角擦枪。
我问了几句他为什么不去吃饭,然后把枪拿去入了柜,和他一起去了食堂。
事后回忆起来,其实他一直在寻找机会,和最后下决心。如果我稍微成熟
一点,是应该至少能看出他的情绪有点反常。

这之后发生的事情使我平生第一知道了什么感觉叫出离愤怒,当母校来的
领导说起,这没什么稀奇的,北大哪年不死几个。当军校的头头们为了表
示此事与军训无关而把小波的生前的一场恋爱失败几乎当作一个笑话来陈
述时。当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变成领导嘴中的一个数字时。我平生第一感觉
到了生命的悲哀。

生命是什么?无论小波为何决定离开大家。我想他的生命总是神圣的,可
贵的。为什么到了某些领导的口中就变成了一个抽象的数字?

不敢说自己的性格是放荡不羁的,但可以讲在此之前,我一般是不屑于与
任何人讨论生命的意义。太酸了,太幼稚,太无聊了,太累了,聊那些高
深的东西作啥?自己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就是了,干嘛自寻烦恼。明天不还
是要上学上班。从小到大,日子象流水一样,从身边滑过。它总是那么沉
默的一个朋友,你不注意的时候几乎会忽略他的存在。

但这件事情对我的震动实在太大了。一个日夜相处的同伴,忽然之间你再
也听不到他的歌声,再也不能和他说话。一切只发生在十分钟不到的时间。
如果他是因病去世,或许因为有个心理准备过程我的感觉会震动得小一些。
但当一切突然的我来不及思考,我想这应该是真正开始思考的时候了。

Life consists of routines, and then more routines.

人在匆匆忙忙赶路时,常常忘了去想为什么一定要走下去。

多愁善感这种情绪,我一直都以为是弱者的专利。但此后,时常我会发现
自己也突然多愁善感起来,仿佛身边的一切的一切都有了生命。我高兴时
会听到树枝风中摇摆时发出的笑声,悲伤时会发现灰色的楼房都冲我冷笑。

情绪真是奇妙。

有时很喜欢在暴雨降临之时,一个人呆呆地伫立在雨中,听听雨落下的声
音。想一想,人的一生多么象那空中落下的雨滴。无论你多么不愿意,无
论你怎么争扎,最终都要要落向地面。

暴风中折断的芦苇,我听见了它也在哭泣。

我第二次哭泣,是四年之后,在我们原来军训班的同学再次聚会时。忘了
是谁先提起了小波来。大家都一起哭了起来。一路从酒馆到大草坪。我想
当时景象大约是很奇怪的,十一个大小伙子躺在大草坪上落泪。

那天,天上的星星并不多,而且在北京,如果你去过的话,应该会发现即
使是在月亮还只是一轮月牙时,星星也并不起眼,都被城市里明亮的灯光
炫得自己暗淡了下去。

虽然事由怀念故人而起,但我却发现自己却是在为生命哭泣,并不只限于
他的和我的。

天上的星星,除了借别人的光亮的行星之外都应该是一个个小太阳。但即
使在这个云彩并不多,月亮也还只是月牙的夜晚,它们也只是苍穹中若隐
若显的一个个小点。如果你不去注意,几乎会忘了它们。

灵魂出壳应该是专指一个人死后发生的事情,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灵魂的
话。但有时候如果你能想象着跳出绑在自己身上的躯壳,会发现这个世界
真是很奇妙。

全世界现在有六十亿人口,呵,听起来是多么吓人的一个数字。但北京街
头的公共汽车在拥挤的时候一平方米就能有十个人之多。如果这世界上所
有的人每平方米一个地站在一起--应该不算拥挤了--也只有八十公里见方
那么大的一块地方,差不多半个北京那么大。可再想想如果每个人躺在一
米见方,两米高的盒子里,不过一个两公里多点的立方体。不要说和茫茫
的宇宙去比较,即使在和一座并不起眼的香山相比,好像也不会大。整个
人类加在一起也不过沧海里的一滴水,大漠里的一粒沙,太渺小了!

这也不奇怪为什么会那么人类想寻求一种宗教,一个冥冥之中的一支手,
来寄托自己的自卑。

当我独自漫步在纽约的街头,在帝国大厦和世贸中心这样的大楼脚下,禁
不住要慨叹人的渺小的同时,也想到,可人也是伟大的,这些高入云端的
建筑物不都是人类的杰作么?且不说人类的几千年来的文化,单只在地球
上留下痕迹的这些建筑,从中国蜿蜒千里的万里长城,到埃及的金字塔,
到高耸入云的世贸中心,除了人还有什么能办得到?

燕子在衔泥筑巢时很少会顾及到颜色的和谐。

人则不同,无论音乐也好,绘画也好,乃至文学,大约只有人才创造得出
来。因为人总是想寻求一种完美。

“美”在汉字中是大羊。在人类的最初,所担心多是能不能吃饱,和兽是
区别不大的。狮子在饱食之后,开始睡觉。但人却开始思考。

宗教,在我而言,就是人们在力图给这个世界一个有始有终的解释时,在
得不到答案之后的一种妥协。人们在追求完美的解释的同时,却也给自己
的思想加了一层束缚,反使得其后人的思考能力,在追求完美的路上得不
到最大的发挥。固然精神上有了“寄托”之后,人们生活起来会省却了很
多烦恼。因为很多事情前人都已经替你想过了。但前人留下的规矩甚至会
叫一般人根本不敢思考。因为戒律是很严的。文字狱所谋杀的人,虽然不
为一般因守规矩儿自身安全的人所在意,但这带来的影响却是人类最大的
悲哀。

思考这种习惯是人类的悲哀,如果它被仅仅用来推理完美的原因而彻底忘
却了体会。

风是有颜色的,如果你在意。雨是会唱歌的,如果你用心。

静思是很美的,虽然有时很沉重,在我写这篇文章时,仿佛一个人漫步在
荒无人烟的荒原。但并没有听到什么冥冥之中有什么声音对我教导什么,
我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自己的心灵在与时间对话。


--这可能是篇永远写不完的文章,已经写了三天了,今天先到这里告一段
落。

初稿,1999年,一月八日,于新泽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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