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末,一个哥们从广州回来。这厮在广州混了六年,如今成了一家什么公司的小头头,每个月据说收入上万,呼机手机商务通,把个西服裤兜撑得鼓鼓的,脑满肠肥、人模狗样,绝对算个成功人士了。
这个肥头大耳的家伙是我们的哥们。所以为他的血糖和胆固醇担心之余,我们也确实为他滋润的小日子高兴。只是这老兄一张嘴就是“哎呀好有趣”、“俺们广东人”,话题总是围绕着勃拉姆斯、三高之类的转,混忘了当年一起满校园嚎叫“一无所有”,满世界“坑蒙拐骗”的日子,听得我不胜其烦——10几年前,我们都是买根冰棍都要掂量俩小时的穷小子,一次校园门口来了个卖瓜子的小贩,我们七八个家伙一人抓了一把,美其名曰尝尝,然后一个最“有钱”的掏了两毛钱,把个小贩气个半死——这样的事情,眼前的这位胖子是再也不肯干了。
那天我们聚集了四个老伙计。中午喝酒,下午陪着胖子,到一家钢琴酒吧装小资,晚上接着喝酒。喝完酒胖子还要听钢琴,我们坚决不同意——四个老爷们,总听靡靡之音像什么话?打麻将?呵呵,一个个醉得三饼四万分不清,打八圈未必有一个上听的!
协商半天,最后决定去看二人转——乡音多情,胖子离家多年,让他感受感受家乡的温暖吧。当然,胖子不太愿意,他认为和他的身份不符:“我是白领啦,看那么土的东西不好啦……”但是好虎架不住群狼,何况胖子在南风中熏得温柔婉转,硬把他说成虎,也不过是一头圈养的。
演出场地是一个旧楼的底层,四壁残破。屋里人头攒动,估计能有七八十人,抽烟的喝茶的,烟气缭绕。这么个简陋的场地,也分普座雅座,后排的长条长凳,五块钱一位,是普座;前排的长条沙发,十块钱一位,是雅座。我们当仁不让地坐到了前排。
胖子一直耷拉着眼皮,一副带死不拉活儿的德行。那天唱的什么记不住了。不过演员确实唱得好,三分钟后,胖子开始裂起大嘴,五分钟后,开始伸长脖子,小眼睛一闪一闪,从那以后,这家伙的大牙就始终在灯光下焕发着诡异的热情。
第二场表演的是一对年轻人,小伙子特别卖力气,真是声泪俱下,剧场里掌声雷动,胖子一激动,竟然掏出二百元人民币扔到台上,吓得那小伙一个劲儿地要给他下跪。胖子端坐不动作伟人状:“毛毛雨啦,用不着的啦……”
从剧场出来,已是深夜。满街霓虹闪烁,卡拉OK的喧嚣传街过巷,我们的城市确实像个大城市了。胖子一个人在前面摇摇晃晃哼哼叽叽:“哎嗨哎嗨吆……”我们三个在后面偷偷地乐。
这时候,无论韦伯、雅尼,甚至贝多芬,在胖子的心里,大概都远不如家乡的“九腔十八调”悠扬婉转沁人心肺了——一个人,无论你走得多远,总有一些东西牵引着你回归,那些东西,在你内心的最深处,可以隐藏,但是,无论如何,是割舍不了也替代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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