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谈心乱的文字

心乱的新书《颜色片断》收录了他十八个以颜色命名的短篇。从最早的《白色片断》，到最近发表的
《黄色片断》，为了写这篇评论，从头到尾又翻看了一遍，我才发现，就在不知不觉之间，心乱源源不
断的文字就象铺开了一条不断延展的路，在我们面前悄悄蔓过了接近六百个日子的时光。每一个有心的
读者，都会随着这一段文字之旅，逐渐感受着时间的重量在他字里行间那些饱满而结实的沉淀。

心乱是高我十届的师兄，他早负诗名，后来却几经蹉跎，并未在文坛继续发展，直到我离开大学，他始
借网络推出了一篇又一篇精致的文字，没想到这竟是一发而不可收。心乱勤奋而多产，其写作技巧就在
随着不停顿的创作而日臻圆熟完满，从文字的磨砺，情节的把握，直到结构的经营，无处不在体现着惊
人的进步。去年在为《秋风十二夜》作评时，我说：“心乱已经不是一个诗人，而是一个小说家了”，
而这种几乎是脱胎换骨式的蜕变，也同样在一个个“颜色片断”之间次第展现。

作为片断系列之始，心乱的《白色片断》令我印象深刻，不过是在短短千余字之间，二十年前的成都风
情便已跃然纸上，笔法冷峻而孤峭，仿佛铁画银钩，通篇读来就象看到一具锻炼得宜的体魄，精悍修
奇，不见赘肉，颇见炼字的功力。与心乱更早期的作品相较，《白色片断》的文字几乎是一个转折点，
诗人的抒情语言完全被精确而简洁的叙述性语言替代，心乱的笔象一把缓慢舞动的雕刀，拖出一道道清
晰冷冽的线条。

在其后推出的《银色片断》、《金色片断》、《棕色片断》中，心乱的这种变化在延续着。用词已经完
全摆脱了诗人求险求奇的习惯，语言处处适可而止、平实熨帖。较之《白色片断》里略嫌刻意僵硬的叙
述，这几篇的文字则显得丰满润泽，神采飞扬。比如《银色片断》开篇写道：“歌手走在傅家庄海滩
上。月亮很大，一道道的海浪很清晰”，文中又说：“月亮越来越大。浪花好似没边似的，一波一波朝
岸边涌来，视野里全是一片闪耀的银色，把眼睛刺得生疼。蒙蒙的脸，轮廓变得非常娇嫩，额头上细细
的茸毛，都跟银丝勾出来似的，熠熠生辉”，寥寥数语，却写得情景交融，令人不禁神往。十几天前，
我在大都会博物馆看到吴冠中的水墨大写意《北戴河图》，只有黑白两色在涌动着，推卷着暗夜里的波
涛，简慢而稀疏，我的两眼却被塞满了。再读《银色片断》，给我的印象也是如此的意蕴无穷。

至《棕色片断》，心乱的写作变得更加轻松而自信，作者在不断摆脱着蜕变之初的拘谨与局促，行文愈
加大胆而流畅，与这一阶段的作品相比，当初的《白色片断》就只能说是一篇习作。《棕色片断》的叙
述细腻而不失之粘滞，清晰而不流于刻板，曾经令人动容的诗人才情再次不可抑制地迸发着，又象堤岸
里的急流，汹涌而未失节制。作者的叙述功力再一次实现了可喜的提升，这不仅仅体现于文字的日渐圆
润成熟，心乱的叙述也已经超越了过去相对简单的单线发展格局，而日渐丰富起来。内视的心理描摹与
外在的场景有如杂花生树般急缓杂陈，故事于是就好象“远看山色近却无”，在若隐若现之间始终牵引
着我等读者，一片心情都要随之而起落。

读了两年心乱的文字，最令我感到震惊的则是心乱近期推出的长篇小说《新欢》与《蓝色》、《黄色》
两个片断。《蓝色片断》是一个极为干净的短篇，写的是 “我”与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之间一段始终
不明就里的暧昧。故事相当简单，却剪裁得体，精炼却又从容不迫。从见面到看穿身份，一路行云流
水，圆转自如，精心设置的伏笔随处可见，每一个细节在埋藏着信息却又看似浑不经意，顺势读来，就
如涓滴之汇流，虽然渐成滔滔之势，却不见其唐突。而《黄色片断》就是一个更复杂的短篇，故事讲得
慵懒而随意，叙述的起点在“我”、“老彪”、“老燕”之间游移，线索纠缠交错，始终不失条理，分
寸把握得沉着而稳健。我一直认为作者在《银色片断》中的情节铺陈仍有头重脚轻之憾，傅家庄的故事
与天上人间的故事分量并不对称，前者略嫌臃肿，后者则嫌草率。而到了这最后的两篇，心乱讲故事的
能力就已经得到了相当程度的进步，两个短篇的伸展都是如此匀称而舒展，娓娓道来之间，就象花儿绽
放，生气勃勃，自然而然，不疾不徐，乐而有度，哀而不伤，如此隽永而矜持，令人难忘。

在这两篇中，心乱的文字较之过去，又见洗炼清澈，圆满而到位，就象《蓝色片断》中所写：“北大到
了，我果然要往回送。陈桂芳这次没有阻拦，很乖地跟着。我们仍然不说话，只是听。大月亮从浓酽的
深蓝种慢慢升起来，在我们身后探头探脑，时不时被薄砂云雾挡住，又时不时露出来。空气好象浸在露
水里，我们也像，车轮刷刷地响，树叶也在沙沙响。一九八六年，我那时是一个诗人，现在也是，除了
这两个象声词，我想不出用其他什么来形容那天最美丽的东西。”铅华洗尽，一番返璞归真的质朴盎然
其中，有了这样的文字，还要怎么样呢？

刚才为了写这篇评论而去翻江湖论坛的旧帖子，去年四月六日，春分问心乱，什么时候轮到黄色片断，
心乱说，来年的春分时节。我一时忍俊不禁，呆会见到他一定要问问，他那么说是打趣还是有着认真地
规划。不管怎么样，我在今年的夏天终于看到《颜色片断》终于有了一个让人满意的总结，不知道心乱
还会不会继续以此为题，但我相信他的写作之旅还将继续延伸，就象这过去两年来的艰苦跋涉。两年以
为，物换人非，我们挡不住岁月令人苍老，但我们更要感谢时间带领我们迎来梦想，就象心乱这样，在
他的路上，这十八篇沉甸甸的文字，这十八个坚实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