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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平：品味我的父亲——魏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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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2009/08/26 出处：联合网 |
凝望父亲的遗像，他的目光仍然是那样慈祥而充满智慧，宛如在世。真想再拥抱可亲可敬的父亲，再握一握他热情有力的大手，再和他探讨对各种事情的见解，但这一切都不可能了，他离开我一年了，8月24日就是他的忌日。
父亲刚去世的那些日子，许多记者问：你对父亲印象最深的事情是什么，在女儿的眼里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当时我真是语塞。父亲这个人我用一句话能说得清吗？之后，我常常想这个问题，我的父亲是个怎样的人？
我的父亲是一个有文学才华的人，这一点似乎毋庸置疑，就连反对他的人也不会否认。他一生写作500万字（包括未出版的）。父亲在抗日战争时期的一组诗作《秋季反扫荡诗章》是他当年的战友钱丹辉托人送给艾青留存下来的。艾青将这些诗作和主席的几封信放在一起，硬是一步一步从延安背到张家口，张家口撤退，又从张家口带到正定，又带到北京。这固然是声名赫赫大诗人——艾青热情认真对待青年诗人的千秋佳话，却也体现了这些诗作的价值。解放战争时期，父亲的长诗《黎明风景》获得晋察冀边区鲁迅文艺奖金。《谁是最可爱的人》更是使全国人民认识了他，直到现在，“最可爱的人”这一词语仍然成为英雄群体的代名词。父亲的文章是被选入语文课本最多的作者之一。他创作的小说《东方》获得首届茅盾文学奖。
父亲是一个共产主义事业的忠实信仰者，是一个充满激情，有着深刻思想的无产阶级战士。
父亲在青少年时期饱受旧社会的苦难，我的爷爷奶奶在父亲十五岁时贫病相继去世，他看到的是劳动人民的苦难，工人象鬼一样，工作十四个小时只有两毛钱。他常说，说资本主义好，打死我也不信。病重时看到电视中有天安门的画面，说：我爱天安门，我恨死资本主义了，资本主义是癌症。
受左翼文学的影响，抗日战争爆发后，父亲找到了八路军——一一五师干部学校，后并入延安抗大。父亲认为，在延安度过了他“一生的黄金时代”，“延安的生活，决定了我的一生。”父亲在这里学习了马列主义理论，从而确立了他的世界观，他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树立了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的终生信念。
抗大毕业后，父亲要求到战斗的基层，他来到长征时期在安顺场强渡大渡河的英雄红一团。在这里，他经历了抗日战争最艰苦的岁月。敌后军民陷于战争与封锁在半饥饿状态下浴血苦战的局面，日寇进行频繁的极其残酷的“扫荡”。父亲说：在血与火的斗争中，“伟大的人民”“以毫不吝惜的精力”“养育了我”“教育了我”，“让我认识了敌人，认识了斗争，认识了人民”。斗争的生活使父亲诗的触角渐渐敏锐，也使他的信念更加坚定。。有许多象父亲一样忠于人民和党的事业的同志，慷慨地用年青的鲜血，写下了人世间最美丽的篇章。这些都使父亲毕生难忘。
在荣誉面前，他没有背叛自己的信仰。父亲曾当选为第一届至第三届全国人大代表，还当选为共青团中央委员，全国民主青联副主席，中国文联名誉委员、中国作家协会名誉委员等社会职务，作品多次获奖。父亲对选举他的河南人民说：“当我听到你选我做你的代表的时候，不能不拨动我的特殊的感情。这是在领受母亲温柔嘱托时的感情，这是在领受父亲严肃命令时的感情，这是一个忠诚的士兵，注视着连长信任时的眼光，领受战斗任务时的感情。”
他将这种信仰流泻于笔端，根据地的群山和溪流，战士和人民深入了父亲诗的境界，“诗篇中的劳动人民，再也不是无所作为的‘群氓’，也不是被怜悯的对象，他们已经是诗篇英雄的主人公了”父亲除了军事题材的作品外，还写了大量关于工人、农民、石油战线、声援反帝斗争的文章和政论性文章。
“文革”中，父亲受到冲击，但他从不以个人的恩怨作为衡量是非的标准。在《醒来吧，丁玲！》一文中，他说“在这近四分之一世纪的漫长的日子里，她（丁玲）遭到的磨难不可谓不重，时间不可谓不长，而她对党却不仅没有丝毫的抱怨，且革命的立场更加坚定了，对党更热爱了，对马列主义的信仰更笃诚了，这一点确实震撼了我的灵魂。”父亲苦读马列，深入群众，认真思考，研究社会主义革命进程中出现的各种问题。“文革”中发生了打击扩大化的错误，晚年又说：毛主席发动文化大革命，绝不是什么心血来潮，奇思妙想，而是为了避免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崩溃。……官气、暮气、骄气、娇气把党毁了，因此毛主席要出来发动文化大革命，来解决这个问题……官暮骄娇不反，修正主义必然要产生，这四气不反，无产阶级还能统治下去吗？
近三十年，中国社会发生了重大变革，父亲没有背叛自己的信仰，始终怀着对社会主义事业的坚定信念，对人民的挚爱，将深厚的感情投入到关注社会主义事业的发展，关注普通人民生活的写作中。看到国企被贱价拍卖，他痛心而愤怒，看到一个曾经是优秀的战士，不得不上街靠卖香肠为生，误伤致命城管队员，痛心疾首地喊出：不要杀他！重病期间，有人攻击南街村，他满怀热情地歌颂南街村.
在医院，他衰弱得不能走路了，我们推着轮椅陪他“散步”，他每次都会指着远处高高的塔吊说，那上面的工人多辛苦，他们怎么上去呢？他们是建设者。
他为人民写作，始终抱着严肃的态度。大概1965年，中朝关系发生问题，一位他的领导叫他不要继续写作《东方》了，父亲说：“朝鲜战场牺牲了那么多人，取得了辉煌的胜利，怎么可能不反映呢？这是对历史、对人民负责。”这也是他文化大革命中挨整的原因之一。
六十四岁的父亲为了写《地球的红飘带》，两次寻访长征路。第二次寻访长征路归来，适逢整党，父亲在党员登记表中写到：我从十七岁参加我们的军队，至今已四十七年，入党也四十六年了。我不认为党欠了我什么，而只是觉得自己工作做得不够。我今天已无他求，只是希望我们的党好起来，我们的国家沿着社会主义道路强大起来，无论在东方、在世界，永远是社会主义的一颗亮星。至于我个人，最重要的是在我的余年中，为党为人民再写出一点东西。
父亲是慈爱的长者。我们小时父亲给我们洗脚，半夜带我们看病，去幼儿园接我们，唱着“雄赳赳，气昂昂”的志愿军战歌，抱着逗弄小孙女。他更关心的是我们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有一次姐姐上小学，我上幼儿园时父亲把我们接回来，他因为有事，让我们先去看电影，看的是纪录片。出来后我们说不好看，他就说纪录片如何如何好看，后来我常想起这件事。我们姐弟都听过他讲的故事：一个小姑娘在寒冷的夜晚如何帮助一个老大娘，我们又把这个故事讲给了我们的子女。他还经常把我们送到工厂、农村锻炼，他教育我们热爱人民，关心国家大事。
2001年父亲从党的事业出发，按照党章赋予党员的合法权力，与十几名二、三十年代入党的老党员在给中央公开信上签了名，却遭到了隔离检查。那时家属也被谈话，家里进出的车辆被检查，父亲心脏病复发后住进医院，医生和护士也都负有监视的职责。更不要说被当时的中央权贵在高级干部会上的破口斥骂，各种不断的谈话，斥责，党小组会留党察看的提议，都使父亲在精神上受到极大的压力。他做了一个凄绝的梦，梦见我们几个孩子都还是小时的样子，受到惊吓逃到荒野密林中，他的心里也充满恐怖，决心冒险寻找我们，找到后看我们十分害怕，牵着我们的手耐心劝慰我们不要害怕，领我们回家。在日记中写到：梦醒后，觉得心中十分凄苦。看得出，父亲很在意自己的党籍，但在原则面前，他没有丝毫的让步。姐姐担心他，替他写了一份检查，想帮助父亲过关。他知道后，气姐姐的软弱，扔还给她，说“你自己留着用吧。”我的弟妹是个真诚善良的自由主义分子，开玩笑地祝我的父亲被开除党籍。临去世前，父亲还问我：我被留党察看的处分怎么样了？我说：“没有人批准。因为没有人敢做这样的决定”
父亲满腔热情地对待同志和年轻人。工人诗人王学忠含泪下岗，到处给人打工，或做小买卖，他以诗的形式记录下自己经历的一幕幕和埋藏在心底的迷茫与困惑。这些诗作寄给一些诗报诗刊，没有人愿意发表这些不合时宜的作品。绝望中，王学忠把诗作寄给了父亲，半个月后收到父亲“洋溢着火样激情的来信”。信中写道：“没有见过面的朋友，你好！信和诗集《挑战命运》都收到了。前一部分都已拜读。应该说，我听到了我长期想听却没有听到的声音，阶级弟兄的声音。我相信，这种声音必然会出现的，是不可能不出现的，被压迫的人们，从主人翁的地位上被一巴掌打下来的人们，是不可能不发出自己的声音的，现在我听到了，我高兴了，我的心得到了某种安慰，同样也有被灼伤带来的痛苦。……无论你是否意识到，我都认为，你为他们说了话，为工人阶级说了话。我应该感谢你！感谢你！”当王学忠把信向家人和工友大声朗读时，竟禁不住嚎啕大哭。之后，父亲和他多次书信往来，对诗稿提出具体意见，进行修改，向著名诗人介绍给王学忠，邀请王学忠到北京参会。王学忠的有些诗引起诗坛的争议，父亲不止一次地说：这是工人阶级的诗人，“国企妈妈”，没有这种经历和感情，谁能喊出这样的诗句。王学忠现已出版诗集9部，《人民日报》、《文艺报》、《诗刊》以及台湾、香港的数十家报刊发表了针对王学忠的诗评，并编辑成《平民诗人王学忠》、《王学忠诗歌现象评论集》两部。
凭父亲的才华、声望，他在晚年完全可以享受很高的荣誉和政治待遇。父亲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抗美援越四次战争，从心里发出的“谁是最可爱的人”的呼唤震撼了全国人民、志愿军战士的心，它将载入我们共和国、人民军队不朽的历史中。但是他的逝世，他所毕生为之服务、歌颂的军队的官方报纸《解放军报》至今没有刊登他的《讣告》。中央电视台纪念《东方红》大型舞蹈诗史演出50周年的节目中，连舞台服装保管员都被采访，而诗史的词作者一个字未提，因为词作者就是我的父亲，他被封杀。
人们没有忘记他。告别仪式的消息没有人正式通告，许多讣告没有寄到，上午九点告别仪式开始，但从早上七时告别厅就挤满了人。他的老战友来了，他的同志们来了，老志愿军战士来了，志愿军的子女们来了，工人、农民来了，几千人冒着细雨，象一条长龙缓缓走进告别室，向父亲作最后的告别。父亲生前喜欢鲜花，鲜花摆满了院子和灵堂，人们悼词最多的用语是：“您就是最可爱的人”。告别仪式结束，母亲对父亲说：“你安心走吧，人们都来送你了。”
父亲一生追求真理和美好事物，他是一个对生活充满热情的坚定的革命的人民作家，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是我们慈爱的父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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