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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日快乐,和菜头先生
    时间:2010/11/05 出处:槽边往事
    今天我满三十五周岁。五年前的这个时候,觉得怎么可能自己就三十岁了。五年后的今天,可以说我基本上适应了三十岁的人生,没羞没臊地当起了“和大叔”。当然也就有了一堆三十多岁人的毛病,例如今年爆发的痛风让我坐了四天轮椅,以及不时疼痛一下的腰椎和颈椎。记得我腰身柔软,站直了腿,手可以在地上平平整整按出两个掌印。现在不成了,我不知道是筋骨变硬了,还是肚子变大了,总之,我买了很多没有鞋带的套鞋。

    如同第一段读起来的感觉那样,人到三十五岁会透出一种懈怠和慵懒的调调,这岁数是只黏人的肥猫。可是,人生的变化却依然很快,尤其是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尤其如此。有生以来还没有那一年像这一岁一样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先是忙到没有写Blog的时间,然后是忙到没有写Blog的心情。当一个人到了三十中间,头发掉落,肚子突起,面皮开始有些松弛,人们就倾向于把你当成个专家,急急忙忙给你个头衔,然后拉你到各种台子上去使用一下。生活也变得安定下来,人们会主动给你些活计,或者让你帮帮忙什么的,于是就不再问自己“怎么能活下去”这种问题。

    来北京之后,这个问题我问了很久。在我很年少的时候就获得了一种认知:这个国里每个人都得有个单位,这样的人才能过上稳定安康的生活。只有那些做了坏事的人,或者是资本主义国家里的可怜人,才没有一个单位愿意管他,只能不断找工作,换工作。两年前我是有单位的,单位,就像是某种丹书铁券、免死金牌,给与你某种人生的保证,把你和外面的风雨飘摇、朝不保夕隔离开来。当我自己选择走进雨里,我就为恐惧所笼罩,觉得自己不再受到保护。我不得不惭愧地承认这一点,一开始,我的确时常怀念那种被保护,被庇护感觉。放归自然后两年,经过700多个日日夜夜的天然野化,我依然不知道明天会怎样,我还是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从没有一个计划表,也不存在职业规划书,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免除了那种对失去单位的恐惧。谈不到我爱上了这种风雨飘摇,爱上了这种朝不保夕,但我觉得我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就像是草原上的肉食猛兽,它趴在岩石上眯着眼睛吹风晒太阳,然后懒洋洋地舔自己的皮毛。它说不上爱或者不爱眼前的一切,对它来说,只是在那块石头上什么都不做,然后,舔毛。

    社会接纳了我,我不想说它慷慨仁慈,否则接下来就得说那些感恩一类泗泪交流的屁话,不过它的确肯给机会。我认为这一点比什么都重要,否则人生之路就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了。假使换一种情形:你胆敢走出温暖舒适的屋子,那就一定要用落地雷当场把你打成反面教材,烧成一行灰字:看吧,你丫还敢吗?像这样的社会,那当真会让人绝望。相反的,我个人的经历给了我另外一种信心:诚实劳动,认真工作,那么就有可能获得机会。也就是说,自己可以给自己签发就业机会,为自己提供生活保障,且不至于过得面有菜色,衣衫褴褛,让围观人等对这样的人生路充满畏惧之情。这样的生活挺好的,我还经常一个人在家里高唱《爱情买卖》呢。我想说的是,在一个全部都是由单位人组成的世界里也依然可以唱《爱情买卖》,只是没有我那么气壮山河,澎湃豪迈。

    我还拿自己做了些试验。在前十一年的工作中,我目睹了许多的权谋法术、机巧变诈。这些被说成是具有中国特色的管理模式,中间的区别在于是一个强而有力的爹,还是一群强而有力的爹。领导者的权威是由压力、施舍、分化、惩罚、离间这些因素构成,被领导者是无知而软弱的绵羊,需要强力的手腕和军事化管理,才能榨出最大效能。而在我的团队里,每个人都可以说话,而且每个人都可以问一句:为什么要做这个?从到抵达到离开,这样的做法并没有伤害到我的权威。起码我认为,在我的团队里笑声是最多的,团队成员过得很愉快。而这样做似乎也没有影响到绩效输出总量,关键在于他们在做事的时候觉得快乐,而且有意义。甚至,在我缺席的情况下,他们做得要更好。以至于我经常开玩笑说,请务必保守这个秘密,否则公司会认为他们不应该支付我工资。

    和80后,甚至85后的团队共事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包括和我80后的上司共事也是如此。在此之前,我和50后、60后共事,其中哪怕最快乐的日子也不能和这两年中最糟的一天相比。如果我不曾离开原来的小世界,那么我大概永远也不知道原来世界上当真有最简单的人际关系,最省心的管理方式,我大概也永远不会相信中国人能够自己管理好自己,居然可以没有内斗,齐心协力地完成点什么。别把下属当傻瓜,永远和他们说实话,放手让他们做自己喜欢做的工作,我不明白为什么管理学要写那么多本书出来。从蓝藻到人,生命体没有指导手册。这让我确信未来一定会有所不同,因为建筑这个社会的人改变了,他们的组织方式也改变了。总会有一代代不看曾国藩书籍的人成长起来,总会有一代代不把上班当兵法研究的人成长起来,那我为什么不希望在自己的晚年终于能过上稍微正常一点的社会生活?当成长代替了驯化,人就成其为人,这个世界因此会变得柔和许多,也美好许多,我们彼此之间不再是狼同志。

    当然,这样做的代价就是写Blog的时间少了。起初是没有时间,后来则是没有心情。追溯十年前乃至更长的时间,我有互联网理想。今天,这个理想还在,只是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曾经认为网络世界是理想国,是乌托邦,我也曾天真地以为上网的人具备相同的精神气质。现在我终于明白,之所以那么想是因为我想逃。当三亿多人都上网的时候,网络生活就是你避无可避的人群,无处藏身的生活。此前,在生活中你可以逃离人群,进入网络。而今在网上大家再次相逢,让人不得不尝试去了解他们在想什么,在做什么。尤其是在做网络产品的时候,一切都会和你认定的“常识”相互违背。一个人的网络活动半径很难超过10个网站,意味着每天接触到几千人。由5万人组成的网络,和5000万人组成的网络,那是两个世界。小世界中的经验、定理,在大数人群面前完全无效。同样的,上网的少数人群和根本不上网的大数人群,行为和认知也是大相径庭。

    对于忠实阅读我Blog的人群来说,我想讲的话基本已经讲完了。如果要继续说下去,可能必须更换载体,比如小说,或者剧本。对于茫茫大众,我到现在都没有找到能够触达他们的那种语文。我做过一些尝试,效果并不是很好。其中效果不错的,反而增加了我的悲哀,那样做没有任何意思。所以,我宁可多花一些精力在【树洞】项目上。每个人的人生故事都是一本书,让大家自己讲述就好了,我也可以安安静静坐下来当听众。在我的网络理想中,我觉得让每个人敢于说话,要比我个人说得精彩纷呈重要得多。

    在我这一岁之间,考虑得最多的事情是这样的:如何让海量胆怯的、羞涩的,稍一触及就蜷缩起来的普通人有勇气说点什么。如何创造一个地方,能够让他们安心、放松地说点什么。如何维护一种氛围,能够让他们自己有创意地制造点什么出来,而且彼此激荡,相互分享,觉得这点小东西让人快乐一天,让人挂念一夜?如何让他们勇敢地承认:自己的生活,自己的话语,也有自己的价值,不必对此感觉到羞愧,而是值得记录下来,在时间的长流里,对自己有得一个交代。我还不知道方法是什么,但是对于我来说,这就是我的网络理想。

    三十五岁了,我希望在新的一岁里完成一本新书,写一个剧本,再做一件以前不曾做过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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