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网俱乐部

这张报社记者采访时拍下来的照片，成了主人诗歌历史上的唯一痕迹，他花一毛钱在学校附近的洗相馆过了塑，这一毛钱替他保住了友谊的凭证。照片经受了时间和海水的浸泡，只是它本身在无可救药地老去，失血、发黄、生皱摺，与时代的隔阂日益鲜明，无论如何，在我们现在的年轻人脸上看不到那样的表情了，那只属于那代人，六十年代出生的人。只是这张照片，屡屡使主人的悲伤变得具体，而这是唯一接近其他二位的途径，换言之，悲伤是接近张知人与文千象的唯一途径，他既后悔留下了一张照片，又庆幸照片使得过去的诗意青春有迹可寻。尽管他总觉得自己当时应该把手搭在文千象的肩膀上，或者插进裤兜里，而不是这样双手交叉像个怕踢掉卵蛋的足球队员。也许因为某位女同学造成了主人与文千象之间的那点缝隙，但绝不是裂缝，而是一道诗意，事后多年回忆，仍是如此。那位柔若无骨的瓜子脸女生，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把三个火枪手冲得晕头转向，她本人却沉迷于政治，那样标致的美人儿在成为党支部书记后脑袋彻底废了，动辄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用着一套与她的年纪样貌极不相称的话语，言行远甚于对爱情的追求与忠贞。当然我还记得她的名字，叫周语焉，这三个字合在一起也难怪人浮想联翩。当时情况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经济大滑坡，秩序混乱，改革后退，政府腐败之风很盛，国家怎么前进，个人的命运会撞到哪里，一切百废待兴，当局态度不清晰，周语焉与火枪手们的观点悖道而驰，她主动扼杀了对我主人以及文千象的不甚明朗的感情。
“说起来还真算不上有什么事。”这是我主人对照片中这道诗意的结论。
但周语焉始终是值得回味的，因为她最终在混乱中被流弹击中，而比她伤得更重的病人都排到了医院门口，她就在那儿因失血过多慢慢死去，彼时五星红旗正迎风飘扬。此时我的主人耳朵充满雄壮的《义勇军进行曲》，那种让人不由拳头紧握的旋律正如洞庭湖的风浪排山倒海，它使主人血脉贲张，身体关节咯吱作响。慢慢地，歌声如水波荡漾，变幻成轰隆隆的坦克以及凌乱密集的枪炮声，我的主人惊慌地趴下去，身体紧贴泥土，突然又站立起来昂然挺胸，犹如面对嗖嗖扫射的子弹，衣袂飘飘如旌旗迎风招展凛凛生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