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荒原与荒漠绿洲(二)

论坛:江湖谈琴作者:化城过客发表时间:2010-02-27 15:46
二、没有艺术家的艺术家村
也许,两个人在一个城市里生活的时间长了,总会有邂逅相遇的时候,无论是在人口上千万的大都市,还是在只有十几万人口的小城。
很多年以前,大概六或者七年之前吧,也是在夏天,在嘉城,我和苏悦就有过一次不期而遇。
那时侯,我还是Z省工业学院的一名学生,学的是机械设计专业。由于对所学的专业不感兴趣,我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读小说上了。我的图书馆借书卡上,一页又一页,写满了中外小说作品的名字。往往是在读完一本小说,将要开始阅读另一本小说的间隙,我才会有时间去照顾一下自己的学业。
暑假无疑是一段可以忘掉恼人的现实,无忧无虑阅读的日子。读书读得累了,我就骑上自行车,去离家远一些,不会遇到熟人的街巷,转一圈。有时候我也会骑着自行车出城,在城外的旷野上漫无目的地骑行。
很多年过去了,我依然可以清晰地回忆起那个暑假。
那个假期,我正在阅读村上春树的小说《挪威的森林》。在一个阳光灿烂眩目的午后,我放下了手中的书,走出家门,下楼,骑上自行车,一路向南,在嘉城长城博物馆南边的巷子里,迎面遇到了苏悦。
苏悦正同一位中年妇女一起,并肩行走。大概是到了她们的身旁,快要交错而过的时候,我才抬起头来,认出是苏悦。我刹车,自行车继续向前滑行,在她的侧后方停了下来。我伸出一只脚,支住自行车,回过头来,看着她们,不知所措。
苏悦也回过头来,看着我,我觉得她大概是轻轻地说了一声,“你——”,或者仅仅是嘴唇翕合,什么也没说。而她身边的那位中年妇女,竟然对这一切毫不觉察,继续前行。苏悦略一迟疑,随即也扭回头去,向前走了。我也只好蹬动自行车,继续前行。
在回家的路上,我想起来,苏悦的家就在长城博物馆附近。然而,在那次尴尬、慌乱的相遇之后,我更加容易沉溺于小说的情节之中,胡思乱想,无法自拔,甚至连去长城博物馆附近转悠的勇气也没有了。
 
很快,我就不再期待在人如潮涌的北京街头,会再次与苏悦邂逅了。
秋天来临之后,我辞去了工作,又缩回到福缘门村,那间我租来的小屋里,继续过每天仅仅是读书和记日记的日子。
秋天是北京最好的季节了,即便是呆在没有空调的房间里,也不再会觉得天气热得无法忍受。尽管蝉们还在没完没了地鸣叫,但穿着衬衫短裤在阳光下行走,也已经不再觉得灼热。树木仍然翠绿的让人欣喜,空气中处处都散发着微醺的、让人沉醉的气息。
我喜欢拿上两本书,去圆明园公园里阅读。那时侯圆明园公园西边还没有建起高大的围墙。出了福缘门村,向北走,是一大片树林,沿着林中的小路继续向北走几分钟,就可以看到环绕圆明园公园用铁丝网做成的篱笆。不过这道铁丝网经常会被人为破坏,从铁丝网的缝隙中钻过去,就可以进入园中了。偶尔,会有公园的职工来将铁丝网修补好,不过没有关系,附近还有一座小桥,弯下身子,钻过桥洞,也就置身于园中了。
我不敢去圆明园遗址附近或者是公园东北角靠近大门的地方转悠。据说,如果没有门票,被工作人员抓住的话,会被处以高额的罚款。大多数时候,我都是在公园的西北角活动。
我愿意在福海边上,找一个船坞,将脚伸进水里,或坐或卧,阅读。这时候,小鱼会来舔我的脚指头,蜻蜓会在我的书上飞旋。如果恰好选中了一本值得阅读的好书,我会觉得一切都非常完美,周身都被幸福感包围着,美不可言。
书读得累了,放下手中的书,休息一会,看看远出的绿树、周围的湖水,以及风吹动水面而起的涟漪,听听远出树林中小鸟的婉转歌唱,这些同样令我心醉。
秋天,很多的日子,都是这样,我在园中读书,直到傍晚时分,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园子,缓步走回福缘门村。
 
福缘门村就是传说中的圆明园艺术家村,村子里依然流传着很多关于艺术家的传说。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艺术家们就都搬走了。由于房租相对便宜,这里涌进来一大批在附近中关村打工的年轻人。我搬进来的时候,村子虽然还顶着艺术家村的名号,却已经找不到艺术家了。
有一天上午,我沿着达园宾馆旁边的小路向外走,准备坐车去位于白石桥的国家图书馆还书、借书。迎面遇到了几个来自Z省的年轻人,他们向我打听:“请问,去圆明园艺术家村是沿着这条路往里走吗?”
“是啊。”我告诉他们。
“村子里还能看到艺术家吗?”他们当中的一个女孩大声地问我。
“看不到了,”我继续向前走,并且大声地回答她,“都搬走了。”
“都搬到哪儿去了?”
“不知道啊。”我大声地回答。
我远远地听到他们议论,“他,也许就是一个艺术家。”我不禁怦然心动。
然而,坐在国家图书馆12号阅览室的一张桌子前面,看着美国作家欧文·肖的小说《黑色的绝望》的时候,我又开始变得悲观起来了。我怀疑自己永远都不能像欧文·肖那样,写得那么好,我怀疑自己的生命永远都无法像他那样有价值。我只能不停地鼓励自己:我不过是缺乏历练,我需要不停地读、不停地写。
小院的租房者当中,有一个在中关村经营电脑配件的小伙子。我用非常低廉的价格,通过他,购买了一台二手电脑,没有光盘驱动器,不能用来进行其他娱乐,但用来打字却绰绰有余。
我尝试完全按照一个作家的方式生活。每天上午,我使用电脑练习写作。中午,到福缘门村的小餐馆里去找点吃的,然后去圆明园里读书。吃完晚饭之后,回到小屋,又打开电脑,继续写作。睡觉之前,我则在日记本上,将一天的心得记下来。
居住在福缘门58号院的人,都认同我这种“准作家”的身份,他们都叫我“高作者”。房东大妈虽然担心有一天我会交不起房租,但仍然希望小院的艺术气质能够得到延续。
小院的角落里有一棵枣树,枣子熟了。一天上午,我没有趴在电脑前打字,而是走出小屋,帮助房东大妈打枣,乘机品尝香甜可口的鲜枣。
我扬着头,拿着竹竿,敲打树杈,看着那些晶莹润泽的红枣纷纷落下来。房东大妈一边捡拾红枣,一边趁机回忆了小院的艺术史。
最初,有几个喜爱音乐的年轻人住在小院,他们中,有的人有小号,有的人有萨克斯、有的人有吉他。后来,他们中的一个甚至还拿回了一只架子鼓。他们经常去圆明园旁边的树林里排练。他们陆续搬进来,后来忽然又一起搬走了,再也不曾回来。
之后,小院又住进来一个发誓要以卖文为生的年轻人,总是呆在房间里抄抄写写。然而,三个月过后,他就坚持不下去了,只好放弃了,回家了。
再后来,小院里住进了一个生性腼典的青年画家。虽说自称是画家,也有画笔、画夹什么的,但从来没有看到过他画画。他几乎每天都在四处闲逛。后来,他可能是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伙伴,也搬走了。
“现在,可就剩下你了。”房东大妈说。
“我是没办法,别的什么都干不了,只好试着当一个作家了。”我自我解嘲地说,并且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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