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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

论坛：江湖兵器作者：林檎发表时间：2010-06-06 02:35

一

1998年我考上了大学，从广州坐火车去北京的时候，我心里总想起我第一次坐火车的样子。

那是1992年的暑假，小学毕业，等待初中的那个夏天。已经不记得是什么原因跟父母吵架，然后我决定离家出走。没有目的地，反正离家越远越好。于是我想到了火车，因为我看过的书上，凡是去远方的都是坐火车。我想最好是那种运煤的敞开的车厢，我可以坐在煤堆上，让风和风景呼啸而过。

带着这样的幻想和10几块钱的积蓄，我跑到了几十公里外的汕头火车站。不记得怎么进了站台，反正是没买车票的（刚才用力想了一下，也许是买了站台票，因为我从故事会里面知道买了有这种票就可以进去送人）。进了站台，见到一列已经准备开走的火车，我就跑到那个准备关门的女列车员那里，跟她说我家人已经在车上了，我是下来撒尿的。那个中年妇女毫不犹豫地说：赶紧上车，马上就要走了。

车开不久天就黑了，望着外面漆黑一团，我开始害怕了。车厢里人不多，也没人理我这个半大不大的小孩，明亮的灯光显得有点浪费，让我更感到很孤独。离家出走的决心和勇气这会儿像放久了的旧皮球一样，一点一点地泄走了。到梅县的时候，我已经完全瘪了。那时候已经是午夜，我跟着到站下车的人出站，也没有人问我要票。

我不敢离开车站，怕找不到回来的路，于是就在车站的附近溜达。午夜的车站已经很少人了，但车站商店还是灯火通明，这是让我感觉最安全地方了。一个晚上，我看到了很多从没看到的商品，感觉不虚此行啊。

第二天我就原路返回了，到家后倒头就睡。我从没跟父母说我曾经一个人坐火车跑到梅县，而他们也好像没感觉到我曾经两天没在家里出现。

二

在多年以后，梅县一直都是我去过的最远的地方，直到我考上大学。

在班主任老师的介绍下，由前两年考上北大的师姐带我去北京。先坐汽车到广州，然后与师姐在中大的同学接头，取回托他买的火车票。第一次出远门，有人带着真好，好像什么都没发生的就到北京了。

1998年夏天的那场大水给我带来的影响就是火车晚点四个小时，直接导致我到达宿舍后毫无感觉、不受控制地用母语潮汕话和一个吉林的舍友聊天——这是他后来告诉我的，我只记得当时他劝我躺下睡觉，而我却想和他多说一会儿。我还记得路上在湖北境内，铁轨几乎被水淹没，让我产生了火车像达摩一样在水上行走的错觉。

车上还遇到了位高人。隔壁座位一伙三四个男的在打牌、吃东西，到武汉的时候有个人隔着窗买了若干只鸡腿，坐在过道座位上的那位随手将一只硕大肥美的鸡腿往座位地下一塞，我以为他要扔掉，不由得在刚在心里暗叹可惜的时候，只见一位留着唏嘘的胡须的男子钻出了个脑袋，睡眼惺忪，神情淡定地接过鸡腿，风卷残云般将鸡腿啃完，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座位底下。

第二次见到他出来是在郑州，他们到站下车了。

三

后来亲身体验到座位底下惊人的宽敞和舒服，是在2002年的五一，我去四川看现在的老婆后回北京的路上。站票，人多、晚点，让我在车过保定后彻底投降，毫不犹豫地钻到就近的座位底下，感觉底下无比的宽敞，将身体放平的感觉非常舒服，不到一秒钟我就睡着了。醒来时已经快到北京了，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物件，是一只被黑色袜子裹着的脚丫，就在在离我脑袋不到3厘米的上方，舒服得一晃，一晃。

虽然以后我坐过硬卧、软卧，但从来没有感觉到那次在座位底下睡觉的舒服，乃至于我现在失眠的时候就想找个臭袜子放在脑袋边上。

四

见过最美的火车风景，也是在2002年，大四寒假去四川。早晨在洗手间刷牙的时候，不经意抬头，窗外竟是连绵无尽的秦岭积雪！心里一激动，吞了一口牙膏泡沫。回到座位后，我郑重其事，坐得笔直地看着连绵俊美的秦岭在火车两侧如放电影般一幕幕闪过，像个傻子一样绞尽脑汁地试图多想几句有关秦岭的诗句。

在钻了无数个山洞之后，火车从秦岭下来，进入四川。几个小时前还是莽莽一片的八百里秦川和高高耸立的秦岭，而眼前已经是温润俊秀的四川了。我始终认为，虽然走的路是一样的，但是由北往南过秦岭给人的心理感受要比相反方向丰富很多。我想就算是富如盖茨，也不能像那天的我一样，有早上醒来后对着对着秦岭积雪刷牙快意吧。

五

最近一次坐火车，是去从广州去江西吉安。千篇一律的车厢里，装着千人一面的陌生人。我躺在卧铺上，在火车有规律的叩叩声和一片南腔北调的中，默默地胡思乱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可以从容地坐火车，不再为座位发愁，也没有了与人聊天的冲动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那些令人激动的风景不再从火车两侧出现。坐火车，乃至生活于我，就像每天的阳光一样，平常得让我一不小心就想不起它的存在。

回忆过去，让我觉得我正在一点点地慢慢老去，我甚至听到了青春的美好从身体流走的声音。但我内心一直在幻想着，有那么一天，我会坐上一列有着让我又充满新奇的风景和人的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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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檎于2010-06-06 02:54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