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网俱乐部

村里有个祠堂。历经多年革命浪潮，屹立不倒。
当然，现在还是倒了。在改革开放之后的经济浪潮中被拆得个一清二白。

这个祠堂是各种怪力乱神的汇聚地。
我在那里看过舞龙舞狮子之后卖狗皮膏药的。
邻村的鬼上身的妇人被捆到那里请神婆驱邪的。
小孩子半夜惊叫被放在那里求祖宗保佑的。
各种红白喜事更是少不了在那里转上一圈，二圈，三圈。

套用AV句式来说就是——
这些什么族长啊，长老啊，我不但连听都没听说过，更是见都没见过。
我一度以为解放这么多年，地富反右坏都被打倒了。
每次去那个祠堂一看，嗯，全在这呆着呢。

我去看过新鲜，看得了几次就没兴趣了。套路都差不多。

卖狗皮膏药的，先是敲大石，然后是铁枪钻脖子，然后是挑出把大白刀片子，唰唰唰砍翻几张黄草纸。
然后对着自己身上很自虐地一顿狂砍，只见白印不见血。
然后拿出几块木本植物，或者几包黄纸包着的茶叶，高声叫嚷是灵丹妙药。
一块两块地卖，五毛也行。

其实这玩意，城里比乡下还多。
我后来在某初中，好歹也算是一全国重点，生生地就有蛇药贩子混进校园来搞讲座。
骗着我们这么一大帮中学生买木头疙瘩。我花了五块钱，回去挨顿骂。
最可恼的是，我妈骂我不是因为我上当受骗，我妈骂我是说我不能乱信菩萨乱买，这样真菩萨会不高兴的。
嗐，妈呀！这不都是迷信嘛，信哪个不都是花钱买平安！

神婆具有一定的表演性。
隔壁村的一个老奶奶是神婆——不知道为什么，我去过那么多神婆出现的场所，一说起来，神婆都是隔壁村的，从来没有自己村土生土长出来的。
来的时候还蛮正常，几个人扶着，颤巍巍跨进祠堂，在居中的椅子上坐下。
几个壮汉把病人抬进来。有用床的，有用门板子的。有的是被子裹着，有的是绳子捆着。有的是昏昏欲死状，有的是哭天抢地状。

神婆都有助理。
主要任务就是杀鸡，大公鸡。一刀子划下去，鸡血往黄纸上一溅。黄纸烧得个满天飞纸灰。
然后是点香，敲铃铛，有时候阵仗比较大，还有在旁边敲钵打鼓的龙套。
眼见着那神婆自己就开始抽风，抽着抽着，我都担心她比病人先死掉。
猛然，来劲了，大神上身！就见那老奶奶开始狂舞。
助理这时候开始兼任翻译，病人家属问什么，助理就翻译成火星语给神婆听，神婆用克林贡语叽里咕噜回答。助理凝神倾听，完了再用人话说答案。
什么你家风水不好啊，坟受潮了啊，房子不该动什么家具啊，门口不该开什么沟啊。
病人家属诺诺称是，或者恍然大悟，或者惊恐万分，或者将信将疑。

折腾半天，神婆上去给一包药。或者给病人一巴掌，有特别PLUS的，还含口红水，对着病人脸上一喷。
见过最强的一个是上去抽巴掌，一口气十几个巴掌抽在病人脸上，打得死去活来。

祠堂不大，但是本村的，邻村的，外地排队等着请走的，看热闹的乌泱泱也是一大屋子人。
就没一个出来说不是的。我这么一小脑袋挤在后面，踩着板凳看，越看越觉得是迷信，可是看着周围那些人的神情。
我生生把话咽回去。
我生生把话咽回去很多次。

请完神婆之后，最大的好处是有得吃。
神婆做完法事，祠堂外面大平地上，杀猪煮饭，大灶炒菜。摆开桌椅阵仗，甩开腮帮子吃啊！
后面还有一顿吃的。
病人好了，这得庆祝吧！这得感谢吧！吃！
病人死了，神婆也是辛苦了一次吧，让她/他少受了很多罪，安安静静平平和和去了吧！吃！

小孩子撞邪驱鬼的没什么看头。
很冷清，就是娃他妈抱着孩子坐祠堂里，求祖宗保佑。
村里有个寺，寺在山上，寺里的和尚下来帮着在一边念经。
赶上暮秋初冬时节，你从祠堂外面过，就见着祠堂顶的透明瓦片，一束光老高老高地，幽幽地投射在那妈妈的身上。
旁边一个和尚，细细碎碎念着经文。
很奇妙。呱噪，而又宁静。悲伤，而又温馨。

这种时候，我们是不去祠堂的。特别是小孩子。
大人都怕驱出来的邪往我们身上跑，所以，离得越远越好。

红白喜事不用说了吧。白的就是在那看戏，以后有机会说说皮影。
红的就是吃啊。我们这帮小孩还没开窍，没进化到知道还有“闹洞房”这么一档子事的地步。

以上都是祠堂常规项目，不收费。无门槛。
什么是特别项目呢？各——位——观——众——，打拳的师傅来了！
全村的青少年和小屁孩就疯了！谁都知道陈真，霍元甲，少林寺。
现在，他们的嫡传弟子来到本村，开馆收徒。

赞啊！祠堂整个被包下来了，外面四角站着穿短打的弟子。不让人随便进去看，怕偷师。
进祠堂的都是要过三关的。交钱就想进去？没门！那得看师傅是不是觉得你有学武艺的慧根。

我堂哥混进去一次，回来坐在河堤上两眼放光，给我们说了一下午。
怎么个惊险刺激地混进去，怎么看到里面摆着十八铜人。怎么看到师傅在给弟子演示刀法，枪法，棍法。
怎么有个弟子不服师傅，跟师傅过招，一拳就被师傅打出五米开外，口吐鲜血。
旁边有小伙伴补充。他听说这都是霍元甲、陈真的嫡传弟子。精武门知道不？
就说那棍法，那叫八宝混元棍，那枪法，那叫六合梅花三十六枪（我K，我居然还记得这么清楚，刚查了一下，还真有）。那剑法，那比郭靖什么的都厉害，郭靖那是小说。这是真家伙！
一干人听得热血沸腾。恨不得天天混祠堂里，学个一招半式。

这事到晚饭桌上就发展到巅峰，我叔叔几口扒拉完，就说要出去。婶婶问去哪，叔叔说：去祠堂！摸摸底。
我伯伯说：一会我也去看看。扭头对我爷爷说：爸，你要不要去切磋一下？
我爷爷慢条斯理抿口酒。说：你们先去看看他们的功夫。我不急着去。
我奶奶说：不要去搞事啊，和为贵。

啊？！我就疯了。这都是什么对话啊？
我怎么感觉我们家这些爷爷奶奶叔叔伯伯的，一桌子都是武林高人，隐居在这个小山村啊？
当时我就崩溃了。我问伯伯：我们家也练过武的啊？

我伯伯缓缓扭头：我们猪家棍也是江湖上有名号的！你爷爷当年走江西送情报，全靠一条棍，才能平安来回这么多年。你老爷爷，当年就是凭着这身棍法，当了彭德怀的警卫员。
啊？！！！！——不！——会！——吧！——？

同去同去！砸场子去！

——未完——

• 相关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