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1

论坛:江湖谈琴作者:游泳的蝴蝶发表时间:2011-12-30 15:21

位于一个大斜坡上的铺面,是他赖以生活了二十几年的茶叶铺。它有一个高高的门槛,有大人的膝盖高。小时候要抱着你,才能进去。这个铺子比你还大一岁,你出生之前它就是这个样子,现在你大学毕业都工作了它还是这个样子。

两个并排着的玻柜,每个都有一米半长;柜子中间都隔成两层,每层都铺上白纸,白纸上放着袋装的茶叶。玻柜上,放着七八个装散茶的玻璃瓶,从挨着门的那边数过去,价格依次提高,每瓶依次高出三五块的价;只有最后一瓶比较贵,也不会超过一百多块一斤。你看过这里八十年代的老照片,这些玻璃瓶就是那个时候买的,瓶身透着淡淡地绿色,里面夹着一些细小的气泡。还有一瓶子他们用白糖熬化了来做的棒棒糖,有唐僧猪八戒和孙悟空的形状。那时候后面的架子上还摆有烟和酒。紧挨着两个玻柜的,是和玻柜排成九十度,贴着墙放着的一个两层的储物柜,上层是两个抽屉,下层相对的是个有两扇门的柜子。这个柜上矗着一个四脚撑着的拉门式的柜子,是用以前卖烟的玻璃柜改成的。只是把玻璃门换成了白色的塑料板镶铝合金,里面也不再放烟,变成了一个杂物柜。整个这些玻柜,杂物柜,连着烟柜的边缘部位,都被漆成黄色,这颜色从漆上那天就延续到现在。在烟柜下方,是放在储物柜上的一些物品:左边一个纸盒子,里面有胶水、透明胶、剪刀、胶布等;忘了以前是用的什么盒子,现在是一个蒙牛的牛奶盒。盒子后面放着瓶碳素墨水;后部贴墙处放着她的毛衣针,有一大把,有以前竹子做的那种,也有后来空心钢管的那种,有粗有细。右边:一个塑料盘子,上面放着三个杯子:泡茶喝的,是一个喝完了的饮料的空玻璃杯,这个要大些,其他两个是小点的玻璃杯子,上面有他用纸壳做的盖子,一张正方形的纸壳,罩着杯口处用手掌照着一压,纸壳在杯口边缘处折下去,就做成了一个简易的盖子,每每泡茶后,就用它盖住;那纸壳通常是烟盒,在他们十几年前还卖烟的时候,烟盒是多多的有。通常这纸盖子用得脏兮兮,发黄了,他也不换,说没事,不脏。靠着这储物柜和杂物柜的,还有墙角处的一个四脚玻璃柜子,里面放着一些旧相册和你以前的同学录。这个位置以前本来是放的一台14寸的黑白电视机,上初中的时候都还在。夏天时,电视放在一张没用的铁皮炉子上;冬天就把炉子移出来,换两张方凳子进去放电视。

再转过来,和前面的玻柜相对的,是靠墙放的、在几块砖支撑着离地面几公分的木板上的一麻袋一麻袋的茶叶。当前面柜子上瓶子里的茶叶倒出来卖掉大半后,就用纸壳往这些麻袋里相同品种的茶里一戳,就堆了一堆茶在纸壳上,取出后一只手托住纸壳下方,一只手拿着纸壳前端以保持平衡,再三两步转过身,把茶叶顺着纸壳前端送入瓶内。这样戳两三次,到把瓶子装满为止。中间的空地有一张椅子,两张漆成暗红色的小方木凳子。这十平方不到的门面里就这些物件。

 

这门面也是一样,从开始到现在,并会到它被拆掉为止,都是一样的木板门。一长条一长条地拼起来,才能关上门面。晚上关门时,都得从门后把放着的木板条按标好的顺序拿出来,这些木板条后面都用红油漆写了113的编号,一条条送进门面上方和下方的槽里卡好;完了还要进到铺里去,用从槽边中间处取下来,为方便木条进出的那个缺口处的木块重新把缺口堵上,这样才算关好了门面,有时还要锁上插在中间缺口处的那个木条,把它和旁边的两块木条锁在一起。每天清早开铺时,再开门进去,把缺口处的木块先取出,再出去一块一块把木板条卸下来,并按顺序放在门后,才打开了铺面。铺面有两层,楼上铺了张床,他就睡在那里。小的时候铺面楼上没有墙,靠岩石的地方用的一层塑料膜封起来,能看见外面那岩石上面长有小草。下雨的时候,你们就看见水珠挂在那塑料膜外面,挂在小草上。

马路对面本来是一块大岩石,在这个木板铺面开了快十年后,也变成了一长串的临街门面。它们全是水泥钢筋、卷闸门,唰地一声,开门,又唰地一声,就关了门。很是方便。这样一来这对面的木板铺显得就像老古董。你对他说过叫他也像那样换成卷帘门,可他不换,他说卷帘门不牢靠,经常会坏呀,会被小偷撬呀。你当时觉得他好落后,他一直都不合群。

现在,对面的铺面在一夜之间已被强行拆除,听说当初是违规建筑。裸露的钢筋吊着一块块的水泥板,悬在半空。而那铺面之上,往后的地方,就是你们的住处,你们的家,一个三角房顶木瓦房的一半边,住另一半的人家已经被拆搬出。这里也有两层,用木楼梯上下楼。住的那地方本来是公房,很久以前是邻居的房子,那时他家还是地主,解放后本来大多房子都充了公,不久以前又奇迹般的把以前的房子都要了回来,现在那里还没有谈妥搬迁条件,所以还可以住一段时间。周围的邻居大都早在好几年前就搬出,那些房子也都既小又老化了的,都是木瓦房,一搬出的时候就被拆掉,房顶上的油毛毡一块块的吊在房梁上。现在,又像以前,那里还是一大块岩石的时候一样,马路两边的家和铺子都能互相看穿。有时人在家里吃饭,探个头就能看到铺子,铺里也不必时时有人;如果有买茶的人,他只要问一声有人没,家里就可以听得到,并答应一声,放下碗筷跨出家门,说,来啦,再下个梯子,穿过马路,就可以做生意了。

以前这岩石上有一棵栋青树,大太阳的天常有人推了板车,在马路边上树叶投下的那小块荫凉处卖米花和包谷花,板车上架着一个黑色的可以翻滚着炒米花的圆筒锅,米花炒好的时候“砰”的好大一声响,你常常被吓一跳,然后看见锅盖打开,冒出一阵浓浓的白色的烟,随即闻到一股米花味道。修那排铺面的时候,栋青树就被挖掉了。而现在这一片废墟当中的空隙已被荒草填满。不只是草,从以前小胖的家里还长出了一棵挺高的构皮树,细细的枝干,在夏天枝叶繁茂,大片大片的叶子会随风摇摆,发出哗哗的声音。路边砖头的缝隙中还长出一棵会结着小小果子的西红柿,果子还没变红时便会有小孩先摘了去。下面门面里长出了南瓜叶子,它长在一堆煤灰和垃圾当中,叶片上有被涮锅水泼了后留下的辣椒皮。还有向日葵,能开出一小朵的花,并不算鲜艳,但也是黄色的花。还有以前路边楼梯上的垃圾堆上居然开满了好漂亮的胭脂花,大朵大朵的,有红色的白色的,还有黄色红色混在一朵上的彩色的花。一段时间后又长出了牵牛花,和胭脂花长在一堆,下雨过后胭脂花萎了,它便开了出来,紫蓝紫蓝的。它们覆盖住原来那垃圾堆,无法想象这里原来是堆恶臭肮脏的垃圾。

现在这条街上车很少,路面上有的地方已经塌了进去,坑坑洼洼。也很少有行人,拆掉的房子门已不见,墙被推倒,在街上就能看到那还夹着残缺玻璃的歪了的窗框和里面的片片碎瓦,倒竖的横梁上面挂着片片油毛毡,让人没有安全感。而他的茶叶铺还开着,他说要透透空气,没人反而清爽。马路的这一边还没准备拆,或许会晚点拆。家那头背街的老东门坡也拆掉了一半,准备铲平了来修条新的路。每天都有挖机在挖土,卡车来回的运着挖出来的黄土。那些装着泥巴的卡车从铺子门前经过,带起好高的灰尘,黄土顺着车斗篷漏出来,洒了一路,你家铺面门坎前都铺着层黄泥巴。他们经常会抬了盆水在门前洒。你说,你还开着这店面干什么哟,整天就吃灰,哪天得了气管炎肺炎我看你去找谁!你在的时候,一看见卡车开来了,就会匆匆抬了盆水,故意照着驾驶位那里高高的泼过去。隔壁四爷爷的娱乐室里打麻将的人站在路边抽着烟,看到卡车来了便道,这路走不得哟,这条路有鬼呢!卡车上的人说,我们也没办法啊,我们只拿钱做事,你去和管事的说!

   那铺面里废砖头到处都是,占了四分之一的街道。空又脏的废铺成了流浪人的房。大家都叫他们疯子。他们在互相打通了的只剩三分之一房顶的铺面里一会儿住这间,一会住那间。里面的东西有蒸笼,有煤炉,有铺盖,还有帽子什么的,经常在变换。白天还清净,他们大多要么不在,要么就在睡觉。一到晚上,他们就会在街上大骂,也听不清楚在骂什么,在骂谁。他们用砖头砸路灯,朝着偶尔路过的行人吼。有天白天,有个疯子在烧柴火,烟子漫上来呛到了住在上面卖卤肉的王婆婆,于是她伸头骂道:烧你的头啊烧!疯子回道:我烧我的关你屁事啊,这是你家啊。她说,不是我家是哪家!再烧打死你!回说:来!来打!下来打啊!王婆婆就自己缩回去了。

晚上这里行人就更少,因为它又脏又乱又黑。时不时有两三人结伴而过,疯子就会逮着机会朝着人乱吼,吓得人家走在对街快速移动着。人一加快速度,他就越吼得凶,坐着会站起来,站着会跟着走起来,最后人不得不跑时,疯子会马上捡起一块石头,使劲砸过去。所以你会经常听得“啊”的一声。不过疯子也有失算的时候,有次,两个小子经过这废铺,他们没有走对街,疯子蹲在里面,见着就骂了起来。不料其中一人一听,立即和她对骂,她一边骂,一边捡砖,瞧着二人越走越远,她抬起手就扔过去,正砸在那人身上。那小子唉哟了一声,立马转身抬起一块更大的砖,两三步走了回来,朝着疯子猛劲砸了下去,道,狗日的,杂种!日你的妈!然后揉了揉自己的痛处,又骂了几句,走了。疯子蹲在那里痛得哭起来,她呜呜地哭着,边哭边骂,边骂边哭。

这家里比以前看起来更加地破旧,墙壁都是黄黄的,脏兮兮,那木楼梯上也是些黑印子和灰尘,塑料桶和床都老化,碗柜是唯一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地方,紧闭的窗户布满了灰尘和油烟,挨着窗户右上角的地方有一个圆圆的小洞,冬天铁炉子的烟囱通过那里架到外面去。除了电灯和收音机,没有任何电器,夏天在外面烧个小蜂窝煤炉煮饭,冬天在家里烧铁炉子,你高中毕业时那台在修理铺拿回来的电视坏了就没有买,他不爱看电视,只听收音机看报纸,他也不会管谁。以前还有个他们结婚时候买的单缸洗衣机,你小学的时候还修了好几次,后来坏掉以后也没有再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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