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明经被蔡元培称为“拿摄影机写游记的徐霞客”。1939年,他到西康考察,发现当地学校校舍大都宽敞明亮,而县政府却破烂不堪,就问一位县长:“为什么县政府的房子不如学校?”这县长回答说:“刘主席说了,若县政府房子比学校好,县长就地正法!”“刘主席”就是刘文彩的弟弟刘文辉。谎言的背面,要么是截然相反的真实,要么是令人惊悚的残酷。
卫国战争期间,斯大林建了专门的儿童惩戒系统,惩治政治犯的子女,包括儿童集中营和儿童管教所、机动的接受分配站、专设的保育院和托儿所,这就是“儿童古拉格”。诗人库尔季诺夫回忆录里的一段记录十分惊悚。一天,这位诗人会计前往某集中营婴儿院做资产登记:“跨进门槛,就是孩子。一大群不到6岁的孩子。都穿着小棉袄和小棉裤。背上和胸前都有号码,和囚犯一样。这是他们母亲的号码。他们习惯于看到自己周围清一色的女人,听说有男人。于是一窝蜂朝我跑了过来,高声喊叫:‘爸爸,爸爸。’而板棚上都写着:‘感谢斯大林同志给我们带来了幸福的童年’。”
这就是谎言的残酷,而面对谎言的残酷,人们往往用戏谑来消解。
1973年,著名出版家钟叔河先生在“现行反革命”劳改队里服役。那时候,得“天天读”口号,天天说“谎话”。一天,队里Z君被指定读报,内容是给在阿尔巴尼亚搞过12次大清洗的霍查涂脂抹粉,此君读到口干舌燥,起身喝水,随口说了一句“我是不喜欢霍查的。”全场为之愕然,可此君却不慌不忙,端起杯子悠悠地说道,“所以我只喜欢喝白开水”。
口干舌燥,何尝不是脸红耳臊。历史读到违心处,谎话说到言不由衷,只好用插科打诨来消解脸上的红晕。这是对谎言的戏谑,也是拒绝谎言者的无奈。
宋人小说《梁溪漫志》里,也讲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故事,不过这个故事倒有几分香艳。有一天,苏东坡“食罢扪腹徐行”,也就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摸着肚皮问身边几个妞儿,“汝辈且道中有何物”?一个抢着说,“都是文章”,老苏说亲啊不对。一个又说,“都是见识”,老苏又摇头说乖啊非也。这时,有个叫朝云的妞儿指着老苏的肚子说,先生就是“一肚皮不合时宜”。苏东坡听后,捧着肚子大笑。本来饭后调情,苏学士只是为了消化掉两块东坡肉,可朝云小妮子一句话,惹得他恨早生了华发。娇嗔可以解忧,难怪苏东坡最喜欢这婢子。谎话说的让人舒坦,是马屁拍不穿,也是历史的柔软处。
上苍待我们如青楼女对嫖客,何其薄幸,又片刻眷顾。既让我们听着谎言长大,冤枉了周扒皮,三俗了刘文彩;又让我们说着最适合微博的语言,累坏小秘书,忙坏僵粉。当然,谎言听多了,不免也会憋一肚子“不合时宜”。你不是苏轼,没有朝云玉指纤纤,往你脐上一寸处一戳,一笑娇嗔。只能伸出自己的食指,对准屏幕,挺进历史的柔软处,做惊艳的一瞥,仿佛,一直都很坚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