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 荣耀大地:我和王怡,我和妓女及非妓女(11)

论坛:江湖谈琴作者:雷立刚发表时间:2007-04-24 07:50
  十一,初春的恐慌   
  
   
   然而,人在弱势的时候,保护自己谈何容易?尽管很小心地爱惜着自己,依然防不胜防,2003年初春的某个夜晚,一直做梦,整夜的很压抑的梦:大地幽暗,鹰隼盘旋,暮色如洪水漫上两岸的山岗,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凸现在中天,奇异地喷吐着青色的火焰,深不可测的山谷如仰天张开的血盆大口,一张连着一张,黑夜中陷阱般遍布整个茫茫大地,漆黑的山峰是它锐利的牙齿,颗颗邪恶地直指天幕。一个小男孩出现在谷底,他怀着莫名的恐惧拼命地奔跑着,阴森的寒风从耳旁呼啸而过,丛生的荆棘划破了他的衣裳,鞋子很快弄丢了,赤足被扎得鲜血淋漓,但他不管不顾依旧拼命地飞跑。他听见山谷中四面响着巨大喉结滚动的声音,脚底从地心深处传来可怖的笑声,仰头望去,月亮却只是对他冷冷地远观……
  
   我猛然惊醒。入睡时天气很闷热,半夜却下了雨,温度一下子降了很多,我感到受凉了,第一感觉是发烧了,头很昏,全身无力,喉咙很痛,肌肉和关节都有些痛,而且特别怕冷。缩在床上,不想动,但一盖厚点,又全身发热、出汗。
    此前,我正好在网上浏览过黎家明的《最后的宣战》,依稀记得文中说过,艾滋病的急性感染期会表现出持续低烧、乏力等重感冒症状。我当时仿佛是自己给自己开玩笑地说,弄不好我这就是得艾滋病了。这个念头一擦而过,几乎是被我迫不及待地撵走的,我突然有一种恐惧,害怕往这方面想。埋头继续睡觉,一直睡到中午。起床,是吃饭的时候了,但什么饭也不想吃。不过,我还是强迫自己去吃了碗豆汤饭,只吃了三分之一就咽不下去了。
    于是上网,满世界搜索有关AIDS的资料。收集了资料就仔细看,越看越害怕,我突然觉得,问题可能有点严重,决定去买药。附近没有大药店,唯一的小药店里居然没有我需要的抗生素,那个小药店针对大学附近那些性亢奋的学生,主要兜售各类壮阳、避孕药具,竟然连“乙铣罗旋霉素”这样的常规药也暂时缺货。我只好气急败坏地往城市的繁华地段走,可是,我才走了200多米,就累得要命,走不动了,于是返回小屋,上床就睡。
  
  可是,一睡下心里又慌得不行,觉得独自在屋里实在受不了,所以我还是又上街去了。一方面买药,另一方面也是散心。边走边歇息,走得特别累。在公路边等公交车,车老不来,我站着竟然觉得吃力,只好在路边上找卖水果的借了跟小凳坐着。
  
  终于还是买到了药。回来后立即吃了。我在想,如果是历来的发烧,我素来的规律是,吃了“乙铣罗旋霉素”,很快就会好。我小时候多病,打青霉素打多了,或许产生了抗体,总之青霉素对我几乎再也不产生积极作用,从20岁开始,凡需要用抗生素,我都是自己胡乱吃点“乙铣罗旋霉素”,往往吃了就好了。这次,我也想早点吃,抱着一线希望——假如如同以往那般很快就好,说不定就不是艾滋病。假如很久才好,那就悬了。
    吃了我就睡觉,从下午三点睡到六点,出了很多汗。这和AIDS急性发作特征上说的“多盗汗”的特点更加吻合。于是我什么事也不做,立即到网吧像着魔一样进一步搜索一切与AIDS有关的资料。我查了许多人在艾滋病急性感染期的表现,我的主要目的,是期望着从某个偏僻的角落搜索到某种可以肯定我不是HIV感染者的确定信息特征。然而,越是搜索,越是了解艾滋,越知道其传播之广远远超过主流媒体公布的数字,我就越是胆战心惊。并且越来越坚信自己在劫难逃。

  一切后悔都晚了,简直欲哭无泪,我想的最多的,就是我父母。我真担心他们知道——万一他们知道了自己的儿子得了艾滋病,至少我母亲会垮掉的。那我就实在罪孽更深重了。
  这么久以来,一直没给过父母多少安慰,尤其是辞职之后,更是让他们总是处于心急如焚和心惊肉跳之中。是的,我的确曾立下壮志,一定要让父母因我而荣耀,而且,我从来都相信这个愿望一定能实现。然而,随着染病这一残酷现实的突然袭来,这一凌云壮志突然无比遥远起来,现实似乎是:我非但不能让父母晚年享福,反而要让他们在暮年之际,居然不得不承受老年丧子之痛。
  基于此,我连自杀都不敢想,尽管,某些瞬间,我多么想自杀。反正是绝症,治疗是无济于事的,而且艾滋病的治疗费用太贵,也治疗不起,那么,不如在发病时自杀好了。当时我想,我唯一要做的,就是保持好健康状态,让发病时间尽量拖延,我希望我能死在父母之后,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我爱父母,不想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那样,他们会在难过中离开世界的,而我,所要做的全部,就是让父母在不那么难过之中,甚至在幸福之中离开。
  
  然而回忆当时,那时那刻,我完全确信自己得了艾滋病。又深知不能给别人说,尤其不能给父母和姐姐说。但心里又堵又难过,一个大男人,居然独自哭了十来分钟。我终于独自无法承受了,不,我得告诉一个我信任的人,一个肯定不会嫌弃我可能患艾滋病的人,我需要倾述,需要人同情我,哪怕只是语言上的。
  
  于是,我去了王怡家。我几乎是哭着在那里述说,我对自己的未来心如枯井,哀莫大于心死,我没有钱,不可能去治疗,看来只能重在疗养。我在他家的上网,又查了很多中药如何对付艾滋病的办法,仔细地拿个小本子记下,虽然估计那些办法用处不大,但多注意食物和天然药物,总是好的。就这么查来查去。到了夜晚10点,我盖得厚厚的,在王怡家的沙发上强迫自己睡觉。入睡之前,我反复想着刚才在相关网站偶然看到的关于艾滋病的一句话,很久都睡不着,那句话是这样的:
  
  ——“他们并没有犯比别人更多的过错,但却要承受比别人痛苦得多的痛苦。”
  
  我想着就又流泪了,我问王怡,我并无大错,为什么要受命运如此的惩罚?王怡说,都是你在乱想,我觉得你肯定不会有事。也许真是需要别人如此肯定的心理暗示吧,我终于睡了一个那些天最安稳的觉。第二天,王怡喊来廖亦武,冉云飞,李亚东,老汪等人,集体用吃火锅的方式开导我,我继续自怜自艾,吃着吃着又流泪了。我对他们说,别以为我是矫情,你们根本无法了解一个人相信自己得了艾滋的那种痛苦!廖亦武就笑,说跟我打个赌,等“窗口期”过了我去查血,如果是艾滋,他们一起捐1千块钱给我,如果不是艾滋,我就输1千块,也不必直接给他们,而是作为吃火锅的基金,请他们几个吃满1千元,就OK了。
  
  于是我们打了这个赌,为示正规,还专门立了字据。这之后,我陡然平静下来,安静地等待着窗口期的结束。在可以做出检查的第一天,我就去了四川省防疫总站,做了血检。100元可以立即拿结果,50元则要等到第二天。我选择了后者。
  
  第二天,我去的路上,还在想,如果真的是艾滋,那我该怎么生活呢?人的承受力其实是无限的,我相信其实我也会默默接受,而后黯然承受。庆幸的是,结果是好的,我自己真切地吓了自己一场。
  
  一切事情都是祸福相依的,在怀疑自己得艾滋而窗口期尚未结束无法做出准确检查的那段日子里,我总觉得自己可能活不了多久了,于是非常珍惜生命,用很短的时间写完了一个长篇《曼陀罗》,其实这小说依然是在分析与玉环婚姻破裂的原因,不过比《秦盈》通俗很多,也许正因为其通俗,所以在网上拥有了巨大的点击,并很快被出版,03年10月我拿到了《曼陀罗》的稿酬,我对其发行量并无信心,所以我要求的是表面版税制实际稿酬制,他们给了我3万元稿酬,这已经是我当时有生以来挣得最多的一笔了。
  
  在那段疑似得艾滋的日子里,我还按自己可能至少活5年的预期,详细计划了自己的5年写作计划,我当时想,既然免不了一死,比起某些人突然因意外事故而死亡,我至少可以从容不迫地准备自己的后事。那时我以为自己已经不可能有小孩,将没有后代,于是想在这5年里争取写出点好的作品,以便给这世界留下我来过的证明。我并没有太高的期望,仅仅是不想成为一个仿佛尘埃般了无痕迹的人。
  
  (第11节完)
  
  
标签: 添加标签

0 / 0

发表回复
 
  • 标题
  • 作者
  • 时间
  • 长度
  • 点击
  • 评价

京ICP备14028770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