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摆摊情结

论坛:江湖谈琴作者:贝贝1980发表时间:2007-04-26 15:34
一直都记得,小时候在郝穴的外婆家,那是三间平房,泥巴地,晚上没有电灯,大家就围坐在煤油灯前。很大的簸箕里面装满油炸的椒盐花生,外公拿着称点重量,姨妈们把称好的花生米装进塑料口袋,外婆拿着锯齿,撑住塑料袋口,轻巧的在油灯的火心里一过,袋口便封好了,摸上去还有一楞一楞的印子。大家都在很安静的干活,一晚上要装好多包花生米,我不记得那时候我多大了,又再做一边做什么。可长久以来,眼前经常会出现那张画面:昏暗的油灯能够封住塑料袋口,外婆的动作就像变戏法一样,太神奇了。也许是那时我只知道扯开封口才能得到食物,却从来没有看见食物是如何被封起来的。

而这一切只是摆摊前,最寻常的准备罢了。我的外公是个国家干部,只是他的工资养不活老婆和四个孩子。于是外婆又开始偷偷干起了摆摊的生意,摊子不能摆在明面上,会被人揭发并惩罚;而往往接一些定制的活儿,比如手工缝纫或者食品加工。

后来,外婆从泥巴地面的平房搬进了楼房,政策也好了,她开始大批量的接活,最神奇的就是缝纫工人帆布手套,我到现在都想不出她是怎么能一条线走到底一只手套就出来了。裁好的布样整齐的放在缝纫机旁边,拿出一对望针下放好,轻踩踏板,一边走线一边放布,这只快要做好的时候,下一对已经安静的在后面等待了。就这样,一只只手套就像流水一样从针下流出,铺满整间屋子。等晚上,外婆停活,大家还要收拾好久才能弄完。

十几年后,子女们渐渐被这一双双手套一包包花生米养大了,去了荆州或者更远的地方。他们就把老家的房子卖掉了,然后和子女们同住。小姨大约是得了外婆的遗传,对摆摊生意之类的事情格外热衷,初中时自己辍学,开始做买卖了。对此,外婆一直颇有微词。小姨最开始时贩烟,有了一些本钱之后就开始开店。服装店工艺品店都开过,时间长了,就开始有些存活,每逢过年的时候,外婆外公就拿出去摆摊,一季度下来也能不少赚,那时候他们卖很多明星大头照的招贴画,很好看,却不敢拿,因为知道是要用来卖钱的;要买的话,妈妈又会觉得不值当。时常在中午放学的时候跑去看看,喜欢的那张如果没有了,心里还会难受一阵。后来上了北京,很喜欢逛庙会,大概还是那时养下的习惯,小玩意儿们琳琅满目的摆在一起单是看一看就很满足了。

或许小姨的坚持是对的,长久以来,她都是姊妹几个中,生活最丰饶的一个。只是,并非所有人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子。父母也曾尝试过做生意,可是并不容易。爸爸做西瓜生意,赔了,具体多少我不知道,但却能感觉到生活一下子变得困窘起来。后来,妈妈和小姨也做批发水果的生意,大半是看见人家赚钱的时候了,却没有想过人家赔钱的日子。从山里收来板栗,然后在水果市场上卖。生板栗容易生虫,时间长了会出来到处在地上爬,小姨是很害怕这种肉虫子的,那时,也顾不得恶心,顺手拣了揣在衣兜里,唯恐被客人们看见。那一次,她们也没有赚到钱,上市的时间晚了几天,卖不出好价钱。因为那次经历,我总觉得自己应该很讨厌板栗才对,但我一直还挺喜欢吃它们的,只是不知一口口咬下去的,是解恨还是解馋。

同一年,或是下一年,妈妈又做了柑橘生意,她们不太让我去看,但是有一个周末我还是去了。天阴阴的,好像要下雨的样子,柑橘就堆在场外,如果着了雨,很快就会烂掉。我看着小山一般高的柑橘堆,当时都傻了,心想要卖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完阿。等到快收摊时,来了一个妖艳的中年女人,说是买点柑橘。我们做的是批发,本来不想卖她的,大概因为那天生意不多,妈妈也就让她买了。可是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竟然开始一个个的挑拣起来,本来就是批发价,哪有这样拿货的道理呢。妈妈跟她理论,她却叫骂起来,周围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没有人劝架,大家只爱看热闹。妈妈想挡住她,别在柑橘堆里乱踩了,她却开始撕扯妈妈的衣服,围观的人更多了,有人在帮腔有人在笑话。我手足无措,只好喊着,求求你别这样了,我叫你一声妈妈还不行么。霎时间,我面前的两个女人都停住了。我不会骂人,也不会打架,我从来不知道生活是这样的,我哭了。妈妈也哭了。开始有人拉开这个女人,劝她走。后来,我们再没有提起这件事情,我一直在想那天是不是伤害了妈妈,这两个字哪里有随便喊的呢。可是那时,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词可能止住那个女人。我开始有点羡慕那些能够把“婊子养的”挂在嘴边的人,他们那么说的时候,是不是很解气阿。

在我上大学的时候,我们家终于不用摆摊了,爸爸妈妈开了一个花店,然后还有一个婴幼儿用品店。开花店的时候,大家很辛苦,三个人在三个地方,妈妈奔波两处。我们也很幸福,终于不再吵架了,时常能一起,也可能是因为花与玩具能够让人的心情好些的缘故吧。暑假回家,帮父母看店,遇到喜欢的人就卖给他,不喜欢的不卖也没有关系,生意一直都很稳定。还当了一次送花童,敲开陌生人的门,把鲜花送过去,感觉很特别。花店是在松滋老家,不大的地方,因为爸爸那边的亲戚多在那里,所以,并不感到寂寞。爸爸带着钱,在那儿屈指可数的几家专卖店里给我买套装和旅游鞋,两人脸上都格外荣光。那是我大学毕业前夕,对于未来如何,我并无设计,回头想大概设计得再好也赶不上变化的。

做婴儿用品的时候,我们回到了城里,本来很好的生意,可是随着超市越来越多,我们也就没法做了。爸爸回到了他的公司,开始给一样下岗的员工们争取养老金,开始组织办木料加工厂;妈妈又回到了学校,在大学教自己所学的专业课。热热闹闹而又风波迭起的摆摊经历,占据了他们最黄金的一段时光,也占据了我关于小时的大部分记忆。靠摆摊发财,在我们家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十几年的经验总结,我们仨没有那根神经,也没有那种心气,唯能靠这点收入养活自己,活着让煎熬的日子一天天过去。

可我从未意识到,在我眼见之外,关于摆摊还有那么多这样那样的细节,若不是得于这次因朋友的热情,而想自己弄点自产自销的玩意儿。但在衣食无忧的情况下做这些,和父辈们因生计而奔波的心态如何能相提并论,唯能体味的,大概只有他们时常挂在嘴边的那三个字: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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