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呆了两个月,这已经很长了。除了在烟台呆过四年,我对大部分的城市都只算是过客。
于城薄情寡意,做人自然也是自了汉。
我是一个懒人,不爱交朋友也不喜欢别人来打扰,就像只躲在壳里的寄居蟹,天气好的日子里,也会到海滩上看风景,但是一凡有人试图敲打窗棂,我便立刻缩回去,敲得急了,抬头推窗咬上一口,然后恍然安心。
北京巍巍帝居,是北京人的家,却不是我这样外乡人的家。
这话我两个月里说了两遍,第一遍说给自己听。第二遍说给一个姐姐听。
晚上,和她先后海再鬼街喝酒,说到一下飞机,便见北京铺天盖地压城灰,如狗般游走的人力车。
她说:燕云故地,看着破烂凋敝,但是却是故国,这他妈才是北京,是家。
诚哉正哉,这是她的家,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特有的味道,北京有北京味,上海有上海味,失魂落魄的游子,离家去国,只要闻到城市味就算找到了家。只不过,北京永远是北京人的家,不会是我的家。
我喝了些酒,便醉成泥。两个人喝酒,醉倒总是要有先后,你要么先醉倒,被当成死狗拖着,要么就去做那拖死狗的人。人生大抵也是如此,舒服守恒,你舒服,我就不舒服,我舒服,你不舒服。同时舒服只有一件事,去他妈的不聊了。
北京之夜,火光冲天天昏黄,很像夜间,这个时候抬头仰望,会看见天上的飞鸟全被那层厚重的红雾拘住,飞也飞不动,于是悬停、扇动、扑腾、思考、互相聊天、拉大粪、然后掉下来、落在你的茶杯里。
人和鸟有什么不同?那层红雾,就叫红尘。红尘滚滚,傻B青春,青年时代刚开头,人已倦马已乏,寂寞孤寒如我者,大概也只有酒能体贴我的心了。
烟花散了眉眼淡了,望对面人,白牙像一道白漆。忽然人脸慢慢转笑脸,笑脸带上雪花点,雪花变成横道、横道变成谢谢收看。
画面一收,我就躺在地上——醉了,话还在人还在,只是不能再聊了。
脚步慌乱,脚步频杂,像乱了的鼓点在我耳边敲响,大脚丫拖着走,人生漫漫,被扔到床上的一刻,才算马拉松上的饮水处,爱情饮水饱,我喝多了只想吐。
小时候爱看别人喝醉,觉得那是戏一样的状态,一个人演,一群人看,现在我也登台,把自己当成橡皮人,捏成各种奇形怪状给别人看,到了该现眼的时候,就现一下给别人看,千方百计地谄媚观众。我定格了,观众也跟着定格,我傻笑,无人不傻笑,他们在看什么?看一场自己身在其中的戏。
这让人定格让人笑的力量,却是无比巨大,让人恐惧。力从何方来,力的三要素还不全,怎么就来了?
陈二的头很疼,里面像有人拿耳勺一勺一勺往外盛脑浆。他想了半天是怎么醉倒的,却想不起来,只好写下来,中国人什么都不信,没有宗教,不迷信宗教,却信名教,信仰写的字有神力有魔力。周老三说过,这么一个伟大宗教让人信了几千年,却不自知不自觉有这么一个东西。
嗯,这跟拉人看醉戏演醉戏的力量一样,自然地冒出来,突兀地打出去,世上有此两全法,让人欢喜让人忧。欢喜,忧伤,都是好事,最好的事就是睡过去了,什么也不知道。
醒着,太不舒服了。
脑子乱的厉害,写点充数算了,感谢陪我喝酒的姐姐,她是个让人觉得亲切舒服的人,不是年轻漂亮姑娘的那种迷乱感,不是那种安非他明的感觉,是那种好叶子的婀娜懒散白净的感觉。那双眼睛,那就是两只关怀。还年轻,就这么关怀,这不容易。
我衷心盼她早点老,虽然这念头很恶毒,但她老了,一定是个让人更舒服的老太太。我喜欢这样的人。
070715北京大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