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来,凑凑热闹

论坛:江湖谈琴作者:磐丝发表时间:2008-01-15 19:37
虽然看起来这里也不怎么热闹







我们在海滩上干什么



旅行是一种恶习。马尔科姆•考利在《流放者归来》中称。“因为我们知道只要到别的地方去,就可以把问题扔下不管”。而莱蒙托夫的当代英雄则声称旅行乃是对他这样“灵魂已被尘世所蚀毁,想象力骚动不安,心渊永远难以填满”的人而言唯一的救治之路,他深信“这最后的慰藉还不会很快就在折腾中消耗殆尽,那险象环生的旅途中的风暴总会助我还活一阵子的”。或许流放者们惯于逃避可是生命力异常顽强故而如今频临野生灭绝只是一个仍将在较长时间内持续下去的假象。另外,我们不曾亲历战争,我们不曾在附近有用速射75毫米炮进行炮火掩护的摊子上掷骰子,在我们出生以前意大利人早已从一条河撤退到另一条河,从伊桑佐那一边的群山沿着让雨水冲刷的窄路撤退到塔利亚门托河平原,硝烟没有熏染到我们身上穿的阿迪达斯,但是碎钢片还是插在我们的心脏上——又像因先天不足在婴儿时就被装上的辅助起搏装置——在那里它得以保持了温热,我们还是在潮湿的战壕里用小笔记本写诗、写含情脉脉又无处投递的信、唱歌,还是掷骰子,救护车队和法军运输队仍在为我们提供大学补习课程,区别在于这些课程并非像过去那样教给我们勇敢、浪费、宿命论乃是美德,使我们害怕烦闷胜过害怕死亡,而是由于我们已经通过遗传具有了勇敢、浪费、宿命论等美德并天生害怕烦闷胜过害怕死亡才选修了这门日渐冷门的课程,我们将自己参与的特殊马戏表演视为正在观看着的一出好戏,以人群中任何一介草民并身兼元首的态度检阅它。我们生来就面临战争结束、漫长的假期也该结束,人人都该去找个工作的状况。同时,战争于我们仍然是切肤的。黑鹰的螺旋桨片般的CNN总在卷起一阵又一阵狂乱的风,那风中挟带的滚烫沙砾乐于削磨我们用心血来潮买来的欧莱雅洁面啫哩洗过的脸面,我们都知道当从空中侵袭青翠欲滴的东南亚原野、村庄、水稻田、棕榈树和深黄色皮肤如同帝国时代或随便哪个SLG游戏中勤劳而又卑微的、随时准备牺牲的小人儿,将响起雄壮的瓦格纳《女武神》作为伴奏,我们是生来就是要被包围的空降兵,不时对着假想中的报话机喊:“妈的立刻需要支援!”尽管彼端没有反应。从童年起就熟悉用手柄操纵游击队员、坦克、战斗机、宇宙巡航机闪躲着枪林弹雨炮轰与我们作对的世界因为我们需要那个世界而有一天我们也发现那个世界真实存在并且与我们的日常生活重合一致,Game Over,我们掌握那种语言,并接受有时可以continue的提示,或者再投币,或者从新再来。我们进化了,不再像当初忽然被卷入战争的年轻人一样易于得到强烈的、朝不保夕的喜悦,我们更冷静,要更坚韧才能令孑然一身的自己组成的军团不被越来越强大的杀伤性武器不费吹灰之力地瞬间击溃。我们对过去的、不会在瞬间摧毁一切的、历时较为漫长的战争不无眷恋,想象中羡慕着被提供不坏的伙食、愉快的消遣、在巴黎的休假和一身军装,欣赏西线奇景,并免受强加的严格而愚蠢的纪律,我们天真尚存。我们讨厌被他人以“我们”的口吻陈述,所以在此我使用的每一个“我们”暂且仅指我,和《海滩》的作者亚历克斯•加兰或主人公理查德。小说中的第一句话表明了他同属一个空降兵集团的身份——我们被见了鬼的乱七八糟的风吹得七零八落形单影只是司空见惯的事——“越南,我一直深爱你。所有的白天,所有的黑夜,我一直深爱你。”
我们爱越南,而且跟那个西贡已改称胡志明市的今日现实中的越南没什么关联,越南是我们一盘魂斗罗似的生活的另一个呼应,是《南方公园》台湾译制字幕里一本正经的解释:“越南,就是越来越难”以及达达主义,为了义无反顾地投身自己的人生而义无反顾,一切在所不惜,成就保持生命力和尽最大可能行动的人生,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可追求的成就可言,憎恶虚度光阴,满足于可能被叹惜为虚度光阴的不止息的忙忙碌碌,咧着嘴笑,我们早就豁出去了。别以为我们多爱旅行,对越南爱好者来说,旅行是狗屁,所以我们从不在乎去旅行。比那些不把旅行当狗屁、不觉得什么都不算什么的旅行者更能随随便便地上路。在人头攒动、塞满旅客的曼谷的高山路上,我们也能一眼认出彼此那张嘴脸:80升的背包上还卷着防潮垫的未必是,他们过于兴致勃勃、准备充分,更可能随时拿出一份通过查阅资料和在互联网论坛上吸取别人的经验制定出的详实的计划书;友善但算不上热情,那些热切希望与人攀谈的旅行者不是,那些与自己的同伴交谈大声得像是说给周围人听到的人更不是,他们太相信自己获得了奇遇,在这奇遇也尽是千篇一律的世界上这太可笑了。人手一本《孤独星球》,人人按图索骥。和观光者一样,背包客也是不由自主被抛撒在地面上然后扩散开来的,亚历克斯•加兰称之为“污染”。乘筏子、搭牛车、open bus、摩托、三轮摩托、出租车、自行车、小艇或游轮,总之什么都没当回事就是了,也许会不乐意骑大象。在金边,万谷湖畔挤满了棚户般直接架在湖面上的旅店,地板和墙壁都薄得像纸一样可疑,当然现在房间大都有电扇和单独使用的卫生间,一楼都是吧台、撞球桌、沙发、吊床和伸向被水生植物挤满的湖面的平台——同样有沙发和摆着蜡烛的小矮桌,到处零散着一些英语的、法语的、俄语的各种语言写的书,我把随手找到的一本《文静的美国人》带到了曼谷,那可能是被从越南带来丢下的,也可能是有人打算去越南。一起带去曼谷的还有早晨起床后发现的头发里和爬满背包缝隙中的细小的土黄色蚂蚁。它们静悄悄地爬来的夜晚我也并未安宁地一夜好眠,我被房间里的扑腾声惊醒,像是有些力气的东西在房间里殊死搏斗,动静相当大,我以为是闹老鼠,听听又觉得比闹老鼠激烈得多,有《聊斋志异》中类似故事的凶杀气,所以那东西的体型应该比老鼠小。次日见到房间里有几片褐色的虫的翅膀残骸,才想到前夜可能是受到了壁虎的保护。一些穿着当地式样的宽布长裤的人吸了过多的大麻,从倒了一下午的沙发上起来就带着自认为是耶稣般的神情摇摇晃晃地经过小巷里等着生意的嘣嘣车夫去拿洗衣店的衣服,越南爱好者们瞧不上这样的人,不是因为他们抽大麻,而是因为他们太乐在其中,而且他们很可能就是《海滩》里那种非要用把Cambodia说成Kampuchea的人。柬埔寨几乎找不到可以机洗带烘干的洗衣店,所以由洗衣妇们洗好的衣服至少要到次日上午才能拿到半湿的。而曾在牛群踏出一片辽阔坑洼的山谷饥肠辘辘地看着每只占据一个码头桩的海港鸥按时迎来渔船欢呼而起的我们,也毫不像那些煞有介事的露营爱好者们一样排斥光顾当地的上等餐馆。如今,曼谷高山路上的旅店也大都装有空调了,许多旅店都带泳池,虽然穿夹趾拖鞋仍可以在东南亚畅行无阻。
高山路,《海滩》的故事从那里开始,他叫它“欢乐街”。因以非景点而闻名沦为景点,但是我们在曼谷还是得在那里落脚。这是一个享受观察人这一消遣的好地方,一天早晚都是那么热闹,成百上千的异乡客在此间穿梭。路两侧是旅店、餐馆、酒吧、服饰店和换汇点,路的两边摆满出售琳琅满目商品的小摊:写着各种大胆的下流玩笑话的T恤、拖鞋、令人眼花缭乱的花裙和比基尼、戴在手腕上编制细绳和各式各样的首饰,纹身、穿孔、编脏辫或非洲细发辫的服务,热香蕉派和芒果刨冰。浑身上下打扮得太高山路风格和手里挂着小佳能相机饶有兴致而不无迷惑地行走在这里的日本中年夫妇游客同样容易暴露游客身份:你不在高山路讨生活,难道是个脏话饶舌歌手吗?直到暮色降临,蛤蟆的咯咯鸣叫也从四周响起,即使整条街上的躁动的人群喧嚷、到处冲突着的震耳的重节奏音乐也没有掩盖那些顽强而神秘的蛤蟆叫,听起来很逼真,实际上却是穿着带绑腿的繁复服饰的山地民族妇女,每人手里拿着一只供出售的深褐色木制空心蛤蟆,用一根小木棒不断刮擦它脊上的棱,不同大小的蛤蟆发出高低不同的咯咯声,而她们的脸孔无不像木蛤蟆一样颜色深黯并仿佛沟壑纵横。然而稻田离得远着,我喝着从挂着“非常烈”的招牌的临时酒摊买来的私制的大象啤酒回想起从长途汽车窗口所见的绿得渗出水来的田野,雨林和其间的小屋、泥路上瘦骨嶙峋而宁静的白牛、对过往车辆和游客非常友好热情地挥手呼喊的儿童和他们疲惫麻木的长辈,穿着白衬衫和藏青色长裤的少年和寂寥的暑假中的学校,水塘,乌云,由北越逃亡而来的一路。那些带着木头蛤蟆走街串巷的妇女似乎是在坚持不懈地传递着某种讯息,一种信念,一个仪式,一条教义,用卖纪念品的方式使之蔓延。置身人流,不但要牵着手而且要集中思想才能保证不走散。初来乍到的人,在此消磨盘桓了两周以上的人,在这条泥上镀了金色的街上拥有自己巢穴的人,都得从被越摆越多的酒摊提供的塑料凳子占掉大半边的街上找到空隙。我选择再添一张凳子坐下,捧盛着冰块和叵测的鸡尾酒的塑料小桶用长吸管啜饮。这里离香料田、橡胶树、油棕榈、番木瓜树、鳄梨树、芒果树和众多的香蕉树尚远,每年有2000平方公里以上的森林被毁坏,这里是直接暴露在空气中随时氧化着的乌托邦,一只凳子就是一个荒岛,我的海滩被太多双脚踩得乱糟糟的而陌生人坐得如此之近我能闻到他们的吻涂上了番石榴味,而我还静静守卫它。告诉你一个秘密:这里的鲜榨桔子汁好喝得感人肺腑。清晨,汽车喑哑的喇叭奏响黎明序曲,在力求穷尽一切寻欢作乐的可能性的帕蓬混了一宿的人也唏嘘着啪沓啪沓蹭回他们楼上的房间,地板下的水管传出响声,那是旅馆工作人员在淋浴,透过了哗哗泼溅的水声的交谈显出出乎意料的、平常任何时候都显得说不出的快活的泰国人的哀戚腔调。越南人不一样,他们说话带着一种拉锯条似的小小的嗡嗡回声,一种嘟嘟囔囔的抱怨的语气的呱噪,实际上却有着恶作剧似的牛筋般的不可摧毁。曾有一个晚上我们因季风气候的降雨又湿又冷地早早吃过晚饭后便被困在距海数步之遥的冷清的旅店房间里,可看的书很早就被直接遗忘在书店里了,我们不得不盯着电视从把仅有的几个频道轮换一圈再一圈,每个频道都在讲越南话,最后我们认输了。有认错房间的年轻人来敲过一次门,转眼消失在除了打在房顶和金凤花叶子上噼里啪啦的雨声什么也没有的屋外的漆黑中。没有人来给我们一张画着前往海滩之路的地图。海滩只要从鲜花盛开的院子后门走出去就到了。
上世纪80年代中我们不约而同地坐在家里玩魂斗罗,被晒得黝黑、脸颊发红的少女——他的保姆、我的表姐安娜杜——手腕上套着一堆细绳在一旁意犹未尽地说着芭堤雅的圆月特别妖冶、清迈阴冷多雨水、炎热的苏梅岛是天堂。那个天堂很快就过时了。2004年,中了东方明珠移动电视手机短信奖的高中同学在饭桌上讲与新婚妻子一起去看帕蓬的乒乓秀,其他去过曼谷的人也呼应起来。那里是天堂,现在只有对男同性恋者来说是那样了,碧海蓝天配小一号泳裤,警察穿勾勒出宽肩细腰翘臀的紧身制服,每一条街上走过的男孩都长着一张俏脸、一双睫毛很长双眼皮的楚致的幽褐色眼睛、一副柔软有弹性的腰肢,络绎不绝的恋人们无所顾忌地勾挽着往一处巷内酒吧鱼贯而入,天桥上走着、依靠在护栏上打移动电话、百货商店门口坐着的孤独校服少年们都很美,似乎每一个都以压倒一切的存在感阻塞在除了幻象空空无业也的世界一隅。下午出门不要穿白衣服,女孩柴柴对我说,因为那个时间会有很多人在下降头术,穿白色容易误中。
荒岛余生的故事多得雷同,不是《两年假期》就是《蝇王》,落难、确认地形、谋求获救、搭建棚屋、种植、狩猎,接下来是有关自由、集权、假象和现实的论证,总之:“归化和大米”。我在奥里宏岛上也过过像这样的好日子,但不是荒岛,我们背着米和马肉罐头搭船前往。好歹那个岛上也是一派荒无人烟的景象,走上一整天碰不到一个人是常有的事。阴天独自上悬崖会感到一阵被按住心脏似的凄楚,天气好时一切美得悲剧性地与幻想雷同。我们常常走得精疲力竭,尤其是要穿过沙地,晚霞满天时我们开始安营扎寨,捡松枝生火做饭,吃顿饭要耗掉我们最后一点力气,因此在拥挤的帐篷里入睡也变得毫无困难,直到次日清晨被由食物的残渣吸引的贪婪海鸥吵醒,它们皎洁硕大,扑楞着翅膀并嚷嚷着。
有一天我们要去岛的另一边,实在不堪重负,便把大部分食物藏在一个湖边岩滩的小洞窟里,记住洞窟上方的一棵松树,然后开始走。走了很久,路上遇到许多动物,后来遇到了两个人,我们和他们都很高兴,因为很久都没见过另外的人了,我们问他们往前还有多远才能到湖边,他们说很远,大概还要走四五个小时,他们问我们往前有没有村子,要走多远才能找到点吃的,我们说很远,我们已经走了三个多小时,于是我们和他们都有点失望。我们拿出压缩饼干给他们,我还摸出了一包烟给他们,因为我不抽,是上岛前心血来潮想要烟盒作纪念买的,他们几乎是噙着泪收下了我的馈赠,后来我在《海滩》里读到在那个过着近似于原始的自给自足的简朴生活营地里还能靠他的宝贝任天堂Game Boy埋头忽略掉外部世界的基迪,在将用塑料薄膜保持干燥的一盒香烟交给理查德时说:“这是我拥有的最珍贵财产,用你的生命来保护它。”他们号称与世隔绝,也要到外头买米、买烟,游戏机需要电池,他们还要买力士肥皂和高露洁牙膏,还有口香糖和硬糖。重新上路后不久我们终于因为累而变得沉默寡言,然后我们四人决定各走各的,不再需要保持一致的步速,可以自己决定休息或赶路,只要保持在一个伙伴的视野内就行。直到天色变暗、又进入了显得更暗的原始森林才又走在一起。水和火,哪个更重要?那时我们必须到达水边,而来到明明是岛的边缘而水在万丈陡峭悬崖之下的高原上,看着无边无际的野草和整个天空中渐敛的晚霞和滚滚层云,想到人到了绝境反倒只有继续走而别无他念就振奋起来,最后从一处遍布荆棘的山坡连滚带爬地来到一处险恶的乱石滩,摸黑扎营,更糟的是下起雨来,我们努力生火,潮湿的松木上终于冒出的一缕青烟令四下黑黢黢的一片变得像麦当劳儿童天地一样乐观,我脏得忍无可忍,冒着狂风暴雨下到刺骨寒冷的湖水里洗澡,冷得疯癫了。八月,我们都穿上了毛衣,艳阳天里湖水温度也在5℃左右。上岸后他们给我在那簇又小又岌岌可危的火堆边腾出一小块空来,然后吃了用一个马肉罐头和酱油煮的基本上找不到一点儿马肉的米粥。伸手不见五指中,我们不出声地注视着不远处有条船的一星灯光,然后它绕到岛的另一侧去了。黑暗到这个地步令人恐惧。就像抛开视觉仍然感官无比敏锐的家伙正从后面绕过来,摸到我们身后割喉噬血,而野兽潜伏在近处不出声地注视着我们。湖像海一样波涛汹涌,林木也在狂风中喧哗,我们连听觉都无法依赖了。我们酣睡,身后山坡可能冲下来的山洪和跟前可能淹没我们的湖水都拽不住我们直冲进无声无息无光无任何情节、与死无异的睡眠,没有梦到脚浸在冰冷的水里,噩梦通常发生在家中床上,噩梦落实时一切都变恬淡,当事人处之泰然,高枕无忧。就像纵身跳下瀑布,对。
次日阴沉,一个穿短靴的朋友到山上去闲逛了很久,采回一些蘑菇,用来煮了汤。一天中的大多数时间我们都不过问别人在干什么。一天中午我在独自游泳,英国佬在离营地颇远的地方建造了一个对荒岛来说简直过于体面了的厕所,但我们没人去使用过它,天一黑就谁也找不到它了,我们就在昭然群星下找更合理的地方解决问题,一边望着头顶令人耸动的银河。
那里不是什么荒岛。当我们来到一个小村子的时候,找到了开在比半个篮球场大一点儿的小院子的露天迪斯科舞厅,在白天就响着咚咚的八十年代舞曲,好像没人在跳舞。我们在一个小商店里发现了士力架(“宾果!这是现代社会!”它说),穿短靴的朋友像小孩一样欢天喜地地买了一根激动地大嚼起来;我们经过列娜的同意还买了被压塌的冻面团似的蛋筒冰激淋,我不太喜欢连买个冰激凌都要与人协商,尤其是这样粗陋得应该只能被称作近似物的冰激淋,但为这么个玩意儿我不会变得不随和。列娜掌握物资管控的权力,像海滩的女首领一样,一开始并不是谁给了她这种权力,而是因为她是最坚持按照她设想的那一套来行事的人而我们没什么设想也并不会坚持要怎样,短靴伙伴在来之前只希望能钓上鱼并买了应付密林或沼泽地带蚊虫的带面罩的钓鱼帽,而且钓上了鱼,而且凉爽的岛上没什么蚊子,我穿着新比基尼游够了泳,还在树林里转了半天,在树荫底下看够了彭家勒《最后的沉思》,而英国佬唯一坚持的是喝下午茶,我们带着对这种吃酱油煮米级别的野营来说显得挺滑稽的一套茶具,而且真的尽可能地在下午喝上茶。列娜说:“要知道我们是来过简朴自然生活的”(但看起来从未对喝英式下午茶这一造作气十足的顽固习惯提出质疑),她说说我们应该这样或那样,她的“应该”既具体又强硬,怪可笑的,就像女首领宣布“充满精神自由”的营地应该是什么样。为了冻面团似的冰激淋谁也不会推翻她,但假如有关于天堂存在的误解的话就会,好在我们没有。我不介意当度假的观光客也不介意吃酱油煮米,并以观察有着偏执理念的女人试图建立起只有四个人的国家并着手施政作为消遣。这儿有旅行服务社,有小旅店,提供互联网服务,那些住客会把这个村子和村子周围的每一寸地面、每块石头都抖到互联网上去。墓穴被发掘时美女的面容还栩栩如生转眼间就衰败不堪,你我所见都是已开了封的前桃花源。还是回越南吧,我是说,曼谷。搭乘犹太号,康拉德《青春》里那条老破船,刻着“死而后已”的铭文。既然看清自己生来便是倒霉蛋又是幸运儿。我感到荣耀——我直接了当地表明了我的优越感,尽管“不是我们这一伙的”和FNG们(如果你不理解什么是FNG你就多半是他们)基本上会完全误解这种优越感从何而来,可谁在乎。
曼谷可以连续去了又去。街头冷饮太可口,曼谷的大四学生因为念的是相当热门和有望在最繁华街区的大写字楼里找到工作而在公共汽车上热情主动地与外国游客用英语攀谈,我们互相询问房价、普遍的收入情况、表示对曼谷的公共交通费很不便宜的惊讶与惊讶这种惊讶,我得到的是曼谷适合家里蹲的不可靠结论和误机。那也没什么,就当已经上了飞机又到了什么地方。从机场搭车去哪儿?高山路,它每个时刻都焕然一新,是忙碌的游手好闲者的轰趴,不用加入南部小型战斗协会就能找到的收容所,雅致的精神病院,打了货币流通补丁的伊甸园,一条到处架着伸向海面的跳板的靠港的幽灵船,我们的最后一站和下一站,在浴室战役后幸存的柬埔寨蚂蚁腰带上挂着挖壕工具圈下它们的诺曼底犹他滩。
但你确信没有更坏或更好的情况、没有比当下更长远和须认真处理的将来,这有利于你做出哪儿也不去的选择。像这样的静止地穿过宇宙的体验,被称作《漂泊的荷兰人》第二幕式的幸福也全无不可。值此静夜,警察也在模模糊糊的安全感中疲极而睡,瓦格纳的手稿上写着:“在黑夜和贫困中,从简陋到不朽”,这行字为黑夜更添静谧,而我警觉地听着此后水手们可能会唱起来,是“舵手啊,不必再守望”还是“我们要去追杀可恶的白鲸”。我们有那种不用帽顶圈的军帽——在地面部队中是明令禁止的、通常是受到污辱或取笑才会戴上的第五任务折叠帽,战斗机飞行员会戴着它唱着欢歌葬身火海——而我们死不了,只会加入水手们的合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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