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在六楼

论坛:江湖谈琴作者:磐丝发表时间:2008-02-14 16:31


愁云惨淡的厨房


厨房在六楼,是最高层。窗户朝北。窗外有一条小河,河的对面是一条马路,马路朝着这边,是让人觉得从不开张的小面馆、买视频线会拿出有线电视线的小五金店、只有两只说不上什么名堂的乌龟吃力地在长满青苔的缸子里爬啊爬啊的可怜的所谓宠物店,晚饭时去买猫沙,老板娘就会先放下饭碗镇住三个小孩,以免他们被开了的门外刮进来的风卷得满屋子飞转起来,跑到后头黑暗的小门里去拿出一袋……旁边还有一间小发廊,里头两个姑娘,一个不胖但是丑,一个胖,而且丑,她们成天躺在沙发上,不躺着的时候,就是为了翘起腿来剪脚趾甲。窗外的那条河,边上有个种了一些杂花小树和桔子皮,还插着一块黄色三角牌子:“注意亲水安全”,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小马扎很爱驮着一个拿鱼竿的老头蹲在那里,他们像发廊姑娘一样给人造成一种待在那里就为待在那里的印象,不过那条小河里应该还是有鱼的,尽管它的颜色有时候看起来像鳄梨柠香开胃浓汤,有时候又像奶油鸡茸蘑菇汤。这就是吊在窗框上的四川香肠看到的景色。而微波炉总是背对这一切,即使四川香肠向它描述它也兴趣寥寥的样子,也许是肚子里虽说空无一物却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黄油爆米花的香甜它也因此已经心满意足,而且想到相比之下香肠也好青菜也好乃至爆米花也好它们的生命短促易逝,便觉得唤起它们注意力的不过是些鸡毛蒜皮、过眼云烟。
不知为什么会觉得这是一间愁云惨淡的厨房。这不关脱排油烟机的事。



四川好香肠

四川香肠和人心一样,是肉长的。每块肉都有过鲜红粉嫩的岁月,而你不得不承认有一些肉,就是没法简简单单顺顺利利地像大多数肉那样被和比如说青椒什么的热炒在一起炒成一盆热腾腾的青椒肉片,或是由板栗陪伴烘托变成一锅又有面子又实惠的红烧肉,就连那些怎么烧也不会太酥的肉都可能被热炖了,即使不那么地道,好歹还是红烧肉。四川香肠不是说自己比别的肉更好所以命运多舛。好吧,它的确是很好的,肥瘦2:8,骨肉匀亭,也并非生来就是一根香肠。没有人生来就是一根香肠。说到底它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愿意遭遇到那么多事,是命该如此,还是自找的。对有的人来说,生活就是那么叵测,造化就是那么弄人。它活生生成了一堆黄豆大小的肉粒,而社会就是过去热时泡着花椒、如今已经尽是花椒味儿的凉水。总而言之,谁都可以在博客里说自己看过了多少事、通晓了多少道理,就连煮不酥的红烧肉也感悟得起劲,它们就看过那么点事,再煮也不会有甜烧白的人生,总要有点消遣。可是凉花椒水里的四川香肠可是动真格地跟精盐、五香八角、绍兴花雕、白酱油、白糖、鲜姜末和因为有棱角所以被磨成粉了的五香八角搅和在一起,就那么腌着。有时候很痛快,而且想想竟也没什么别的选择。直腌到它第九十九次不耐烦,就想死活动一动吧,于是就把自己压进肠衣里去了。以类似“既然莫名其妙就是没被热炒”的决绝把自己压紧,包在肠衣里,被针扎就当透口气,反正也憋闷得慌,它始终如一地热爱生活,结果就被人用绳子捆头绑脚地吊了起来。
你不能认为什么事都会像生活那样白眼狼、以怨报德,但热爱确实会带来更多受伤害的可能性。四川香肠也不知道怎么会成了现在这样,不是一直也以不输给什么人的认真和劲头来面对人生的吗?从前人们看到它会说:“多好的一块肉!”现在人们看到它说:“多好的一条香肠!”……
怎么落到跟咸鱼一般的境地?(不过它倒不是怀着恶意看钓鱼的……它脑子拐不了那么多弯,它是直心眼,台湾人说:“很大条”,的确,比台湾香肠大条得多。)人们说的“烂命一条”,其实就是说的“命烂得好比一条香肠”吧!从“一条”,接着变成“一根”,那是一肚子气都放完了,风干,脱水,越来越瘦,越来越硬,于是就变成了“一根”。
可是还越来越香呢!
……然而,总不能事已至此就索性作一根成天喊“我很香”的香肠吧。



异议

的确是……有够惨淡的。
不过嘛,一根吊了再久比起来也只能算初来乍到的香肠是不足以对厨房起到什么决定性影响的。
微波炉不就挺好的吗?总是“随便怎样都可以”的样子,温顺,随和,懒散,漫不经心,有时有讨人喜欢地亮起来,香味随之四溢,平常也绝不麻烦别人,对人不提要求也不太会拒绝人。什么冷菜剩饭只管交给它就是,自个儿闷头把事做了,顶多“叮”的一声,好啦,替你把事情全都办妥了,它尽的最大努力不是动用了4000伏高压电,而是让你不去想到它动用了4000伏高压电,还有旋转、反射什么的它尽管能干得很漂亮但毕竟要花力气的事,摆在你面前的只有它转得开心、亮得愉快、“叮”得清脆这回事,而且大多时候你根本就是走开了,比如去上上网什么的,听到“叮”的一声时你想:“啊,连篇博客也没写完呢。”你就先让它去,把博客里了无生趣的分割线敲完,再写一句“是谁发明了直立行走这种事,累死人了!”提交,再去向微波炉要饭吃。
由于一颗温柔的心,为了你们这种饭来张口的人类默默地不惜一切地尽着力,还将工作频率选用915兆赫或2450兆赫以避免干扰雷达和你和你的小妞发手机短信,这种体贴和思虑是不会令你有所察觉的。
碰到加热你没加盖子就扔进去的肥猪肉,结果被喷出来的油脂溅了一身,它也只说:“好吧”,甚至不擦掉,等你自己想到应该擦了再擦,不然就让你觉得它也不怎么有所谓好了,免得你因为愧疚才擦,或者愧疚了还是不擦,这该有多难堪。(这么说,这种不给人压力的德行,不是厨房里的大多数家伙或多或少都有的吗?这就成了厨房整体气性的一部分。你说但凡器具还不全都这样?别扯了,你看看厕所,用一天马桶而不冲水你就知道了。)碰到香甜爆米花也只说“好吧”,流露出满心喜悦也觉得很害羞。
女人对端出来的蛋糕含糊其辞,最后一道工序就是将跟残存微波炉痕迹的物证清除。即使做出的东西再好吃,也会因为带上“微波炉”三个字就降格,这是哪门子歪理?不是谁火煎得猛、有声有势、汗泪齐下噼里啪啦谁就更有心、更稀罕、东西更好吃的,难搞的未必比好搞的更好,这个事实很多人会忘。结果它只给你留下一个“淡”字的印象。
好吧。你搞不懂微波炉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只是商量看看,这个厨房也许说不上惨淡,只是淡淡然。



碗的引而不发的怨念


碗,怀着非要让人叫它碗儿的渴盼,哪怕就是个粗瓷白碗,它也有着少女样的情怀,哀愁而怨毒。被碰一碰就叮当响,显然是出于无可奈何才湿淋淋油腻腻地待在水斗里的,使用微波炉那种不近常理的逻辑的人本来就不会很多。
女人不爱洗碗,但男人还挺爱洗碗的。有人不爱洗碗,还有人爱洗碗,这个世界毕竟还是仁慈的。连碗也想:“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自己有多走运。”
因为倘使谁都讨厌洗碗,碗就会积聚起诸如“哼,吃的时候倒还蛮起劲的”之类的怨念,这样,再用碗吃饭的人就会中毒。
不过,碗不洗,再吃用它来装的东西本来就会生病的吧。碗坚信那是特异少女的念力作用。也不管那人是不是不见得真爱洗碗,只是爱她罢了。
下次碗忧郁症发作,就会用念力把自己屏裂。



闲人求知者


有人到厨房来,只是舀一大勺饭,从冰箱里拿出一大盒子做好了的香菇肉臊或咖喱牛肉再舀一大勺甩到饭上,把它们关到微波炉里转,然后就坐下来玩掌上游戏机。
有人从外面来,原本在家的那个人在厨房,刚来的人就到房间里转了一圈,不知做什么好,然后进了走廊旁的厕所,没关门,站在水池镜子前,在厨房里的那个人就穿过走廊到卧室去了,厕所里的人就从厕所出来,来到厨房,最后他决定下点饺子吃。他们用走廊上凹进去的那一小格厕所灵巧地闪避和移动,像智力题里同一列铁轨上迎面驶去的火车在仅有的一小截岔道旁耐心而压制着恐慌让来让去、调整位置,他们还是很默契,很快找到了方法,像这样他们很快就会顺利地到达各自身后,然后就也没什么选择地相背离去。谁也不能赌有轨道是个闭合圆周这么好的运气。卧室里的人不知道做什么好,就打开Wii正反正反正反打了若干下网球,听到厨房里的人叮令咣啷地开橱门拿锅子关橱门开煤气觉得他说不定会固执地待在厨房里吃,认为自己既然是比较聪明和沉不住气的一方,就进了厨房。然后他们拥抱了,呃。下饺子的人还按了一下脱排油烟机,但他没按对地方,只把油烟机上的小灯打开了。人是很难理解的。比如他们会在脱排油烟机上设计一盏想不出有多少用处的小灯。
有人从没在厨房做过爱。归根结底这个厨房不适合性爱。或者归根结底这两个人不适合。惨。
有人刚吃完早午分界模糊的饭又逛进厨房,厨房没挂着“厨房重地,闲人免入”的警示牌,不能把这种左右看看、没什么事要干的人拦在外面。于是此人得寸进尺地打起电话来,她说:“呃,我不知道。杨某某有天也跟我说过这个,我想我会花多少力气能说明问题,比如像她每个周末坐火车像坐地铁一样就为了约个会,我很懒很懒,”米这时想:“这我们都知道。”“要我出门是很不容易的。”
“我跟许某得出的结论是:有些人你回过头来根本不想承认,可能很多人你头两天或头几个小时都挺喜欢的,关键是后来如果有人跟你提起,你会说:‘哎,那不算’,我们使用的词是‘污点’。如果后来想起来也觉得是好的,即使不好的地方都清楚了解了也觉得好,不会说什么不屑的话,有种不能像把一次性桌布掀起来一卷扔掉那样的顾念,那就是。”
米认为,电话那头说的是:“什么是爱?”
她又说:“本来就省不了事。哪来那么多那么美的事。”
米猜电话那头对这种后知后觉的判断法不满意,他可能说了:“有没有即刻就能鉴别的方法?那样可以省多少事!我们都没少蹉跎,我们简直马不停蹄地蹉跎,老兄。”
她说完那句又说:“这要时间,还要经验,意守丹田。天赋固然也是一方面。有天我去吃了我现在住的地方附近一家麻辣烫,难吃得令我动容。我这才知道原来我家那儿的张记麻辣烫真的很好吃。你听着某些古典音乐唱片可能并没多大感觉,但那是因为那是你能听到的最好的乐团弄出来的。我看到糟糕的话剧时就分外领悟我看过的好戏是多么的好,而很多好戏看完了并不让我激动,只是挺平静,还有点儿模糊。你再看难看的戏就会像坎通纳一样暴躁起来,或者听听我拉小提琴,你会简直要为古典音乐之美流泪……”
米默默地补充对话:“你想说领悟只有靠没完没了地吃难吃的麻辣烫和听你拉小提琴吗?”它也根据她的下文来推测电话那头的话。整天待在一个塑料袋里,甚至不是个像样的大盒子或桶,它也无聊得可以。有些人在外头吃饭也挺乐意拼桌,为了听同桌陌生人的交谈,或看他们一言不发地吃饭也不无乐趣,对什么都感兴趣但其实对什么都没兴趣。
“你想说的是一眼认出来?”她说。
他说:“对!就像四月晴朗的早晨遇见百分之百的女孩那样。”
她说:“我知道了。就像某某跟我说的——他是个密探——他常常会接到任务,去盯一个什么人的梢,事前他会拿到一些照片,或得到一些描述,然后他就等在机场出口处看人,他看过的照片可能是模模糊糊的,证件照那样与真人面目相去甚远的,人堆里小小的,多年以前的,任何变化都可能已经发生。总之他得凭一些特征来认出目标来,比如说秃顶,有颗痣,看到有人秃顶有痣便格外注意起来:很像,应该是他吧。可能还有其他相似的目标。你得盯着每一个像的人去使劲辨认。然而真正的目标往往是这样被认出来的:他一出现,你就知道就是他。你说不上怎么就是知道,并不是依据秃顶有痣这些特征来一一对上得出的结论,虽然他也是秃顶有痣的,或可能已经植了中分的头发。”
他说:“你说得太好了。”想了想又说:“是他说得太好了,那位密探。”
她说:“不过这个人你不一定遇得上,而还有很多相似的人。”
他说:“你说的是真命天子的概念。但爱不一定要那样。”
她说:“你是说一个人可能会爱很多人?”
他说:“当然。我在想爱可不可能是个伪命题,如果所谓的爱可能唤起你的N种情绪,当你产生这N种情绪或其中的若干种到达一个比例时,你就判定为爱。那就是你说的相似者。”
她说:“你是说我们也确实爱过相似者?”
他说:“对的。爱是可以合成的。”
她说:“好吧,你是说我们不能去不容许对方曾经爱过的其他人存在?”
他说:“即使真命天子也不能。”
她说:“即使真命天子也不能。那么真命天子就一定会在一起吗?”
他说:“绝不一定。而真命天子就是:无论任何时候你遇见,或想起,你都知道是他,无论何时想起,过去了也好,还没发生也好,永远能唤起你心底里的柔情蜜意。”
她说:“以及一点点惋惜?”
他说:“是的。而那些爱过的人就是‘过’了,事过境迁,就再没柔情蜜意了。尽管也不能抹煞他们。”
她说:“我还有个问题,假如我认出了他,他也必能认出我是吗?”
他说:“是那样的。”
她说:“如果他没有像我认出他一样认出我,没有和我相应的反应,那么就是我认错人了。”
他说:“对。”
她说:“那还好一点。”
她又说:“然而你可能不止一次产生过幻想,哪怕几分钟。难道都要算爱吗?”
他说:“至少那段交往可以称之为恋爱吧,哪怕几天。从来一点幻想也没有过的叫混混。”
她说:“好吧,那么真命天子也不是强大到无敌的。也没免死金牌。”
他说:“对。只是他们是天生一对。然而爱是可以后天合成的。就像调配可乐一样,按着配方就能配出可乐味。”
她说:“真没劲。”
他说:“但是,你没配就是一罐可乐啊!多牛逼!老天安排的最大,对那个人来说你就是从天而降的一罐可乐啊啊啊啊!”这次连米也听到电话那头传出的哀号了,因此这句是他的原话。
她说:“而且不是百事可乐,不是幸福可乐,就是可可可乐。”
他说:“没错!”
她说:“好吧!可是也没有免死金牌啊!”
米想,他们还真闲,那么精神地讨论还是觉得是什么真知灼见,说出来也跟女性杂志的内容差不多调调。谁来给我打打电话呢?谁也不给我打电话,啊啊可是连电话也没有!同样是无聊,我更惨一点!



求知者们


几乎可以肯定他们是一伙的,在很久以前就以无聊的讨论作为存在的标志。那家伙又来了……百无聊赖的米也就又编起那边说的话来。无聊真是一种美德。……吗?求知的人多少都是有点无聊的。几乎可以肯定。
她说:“生活真是超没劲啊。”
他说:“有钱就有劲了。我认识两个有钱人天天周游列国,泡妞玩,不要太开心。”
她说:“泡妞也没什么开心的……周游列国倒还不错。”
他说:“主要是那种为所欲为,不为什么所困住,才有劲。”
她说:“哦……”凭这句话想出他的上文还真不容易啊。
他说:“我的意思是,如果有钱,自己又挺善良,各方面都不差,女人会爱你,这种爱也不能说就假啊。”
她说:“可是也得是你有兴趣让她爱的女人啊。问题是,你对大多数人也就只有几天的兴趣啊。”
他说:“美女我都有兴趣。”
她话还没说完,他抢了话,她还在接着说:“而且总是手到擒来以后,也更没劲了啊。”
他说:“本来就是啊,谁都是啊。”
她说:“那你对梁某某不就可以持久地念念不忘吗?”
他说:“那是因为愧疚感和得不到啊。”
她说:“好吧……你想得真穿。”
他说:“我觉得如果我再次和她在一起,恐怕也不一定是美满结局。”
她说……她什么也没说。吃了一勺炒饭。
他说:“我在想象中把她把这件事彻底美化神化了。”
她说:“好吧……”
她说:“但是总要抱有幻想吧。”
他说:“我也抱有幻想啊,有幻想不是罪啊,但我们长那么大了,再冒充自己嘛事不懂自己也不太好意思。我第一次看见梁某某多震撼啊,真的在一起了也觉得百分百审美。但时间长了不还是觉得没劲嘛。……我的存在就是个悲剧。”
她看似挺起劲地吃着炒饭,米觉得这样打电话挺不负责的。
他接着说:“幻想破灭的过程很有劲啊。不过这是最后的有劲了。人不可能一直很有劲的。”
她咽着饭说:“好吧……虽然我知道无数次,还是觉得这个事实很没劲。”
他说:“是啊,本来就是啊。但是更有劲的是,你可以不断爱人,然后失望然后爱新人,然后再失望啊。我每次恋爱都象初恋,多有劲啊。”
她吃差不多了。
她说:“我炒的饭真好吃啊!我现在觉得最有劲的事就是做饭。”
他说:“如果你一年每天只炒一种饭你会觉得有劲吗?”
她说:“但是我可以变着花样炒啊。或者说:我可以相信我不会这辈子再也不想吃饭。还可以弄各种配料。
他说:“不行,就只有一种配料,一种做法,菜单上就这一个菜。就让你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吃不同的炒饭,你会想自杀吗?”
她说:“不是啊,我可以重点吃大排。旁边只有一小堆炒饭。”
他说:“不许吃大排,吃大排就是背叛。”
她说:“那炒饭里也要放火腿丁的啊。假如火腿丁很大很大,大到一块大排那么大,也是可以的吧……”
他说:“嗯,那是炒大排吧。”
米忍不住把自己和五颗米排了一个省略号,心想:作为米,自己也挺算无所不能的。
他又说:“就算可以吧。那让你天天吃火腿丁大到象大排一样的炒饭,你会不会想自杀?”
她说:“我可以不靠吃饭来提神啊。今天大火腿,明天大苹果……又比如我买了个很好玩的游戏机,玩得吃饭也顾不上了,那么,随便什么炒饭给我就吃吃吧,我也不会想出去吃别的啊。”
他为了说倒她,来了劲,后来几乎是跟她同时地说着:“那饭会有意见的啊。饭会想,你是在消遣老子吗?”
她说:“那么要看饭怎么抗议了。如果饭默默无声地受委屈,有天我会发现的呀,如果饭以变得很难吃来抗议,那我就会想:妈的一个炒饭还敢变难吃,果然谁要吃你啊。”
他几乎是以律师拿到压倒性的证词的打断说:“如果你玩游戏机玩得随便什么饭都吃你还好意思跟我讨论真爱?”
她还在继续申辩:“那我玩游戏机好还是出去吃馄饨面好呢?也不能24小时吃饭吧!”
他踌躇志满:“嗯,饭肯定会抗议,会馊掉,然后饭自尽。”
她说:“又不是每天用同一锅米炒饭!!!”
他乐了:“你那么激动干嘛。有饭吃蛮好了,我每天吃企斯蛋糕,吃得我像傻逼一样。”
她停了一会儿,说:“我是忽然觉得你逼我终生只能吃炒饭,还蛮吃不消的。”
他说:“耶!回合结束。”
什么就会合了,她不是就在说炒饭嘛。“炒饭跟爱两码事嘛。”
他说:“炒饭跟做爱是一码事。”
她说:“就算大概是吧。那就不用天天吃炒饭了啊,你玩游戏玩得很开心累了就睡觉也很满足的吧!”
他说:“是啊!”
她说:“那么,确实是另一回事了。”
他说:“我天天做梦都在玩游戏,连工作都不做了。每天上半夜做打游戏的梦,下半夜做被人逼债的梦。”
她说:“我又想到件事。有人跟我去南方开心死了,因为每天都吃海量的的荔枝,觉得荔枝真好吃。然后我想到了西瓜就问他:‘假如要西瓜和荔枝,其中一样永远消失,你希望可以留下哪样呢?’他想了一下说:‘西瓜。’我也是。就是说,即使有荔枝吃的时候,多半会选荔枝不选西瓜,即使不可能彻底排除荔枝啊芒果啊的诱惑,而且暂时可能超过西瓜,但是你想到哪样东西是你不舍得一辈子再也吃不到的还是西瓜呀。喂!喂!”
米这时才想到他们说了半天说的是自己,是默默无声地受委屈还是以变得很难吃来抗议,真是难以定夺呀。而他们就这样明目张胆、毫不考虑它感受地谈论它也不怕它听到,简直再令人伤心不过。米想一想就窝缩进了米堆深处,最好躺在那里永远不要起来了,发霉就发霉吧!令人讨厌的冬天那么冷,还变本加厉地阴雨连绵,连米都要被逼死了。它又想,要是人被提示厨房也是像加油站一样易燃易爆的地方,就可以挂“厨房重地,严禁手机”的牌子了。这里就就是一个绵延在深山里遮天蔽日的忧郁寂静的松林,感觉很冷,身体里的血那么容易烧起来,怒了……就很刚烈,很可能你挽救都来不及。米忽然就很伤心,变得不容易煮熟了。总是有点硬硬地夹生,你却不明就里。



不会永远悬而未决的微波炉朗姆酒怀疑蛋糕


鸡蛋4个,打碎。或4个碎鸡蛋。
很白、缺乏韧性的面粉。
小题大做的干酵母。
海盗的狂欢、解忧、御寒、清洗伤口的暴烈郎姆酒。
心智迷乱之下想不起来及临时顺便起意的其它。
烦躁就不要分开蛋清和蛋白了。在微波炉器皿里用通电线圈状的打蛋器尽情搅打一气。加初缠的绵白糖,妒忌的柠檬汁,一点儿贱而珍贵的盐,搅和成沉甸甸往下坠但滴不下来的糊糊。
低筋面粉容易结块。没筛子则不用筛,以在蛋糕成品中形成内伤状麻木的小疙瘩和以欠平整作为特色的表面。加入蛋液继续搅,用郎姆酒补充快要消失的耐心。加色拉油。拿一口锅煮栗子,即使等不及煮酥也硬碾成泥状,把添堵的栗子泥倒进糊糊。加会被高温破坏维生素C和氧化酶也要加的忧愁蜂蜜。加讥诮的黄芥末。加甜得太过于发奋而集中的炼乳。再加酒(“这个末流海盗对世界怀着爱与妒嫉”,他们总是这样悍然张起红帆掉头离蝇营狗苟、人之常情的陆地海岸线而去)。加黄油。加黑咖啡粉。
把这堆东西扔进微波炉,关门。怒火,4分钟。
过了3多分钟手动拧停,“叮”。你不知道现在事情变成怎样了。那些变冷的水汽将氤回蛋糕弄湿它。就让它扔在那里吧。
过一会儿打开微波炉门,它果然被打湿了,透过模糊的微波炉器皿盖子。其实不太能真正看到它。重新关上门,打开发着呆的郁郁不乐的中高火,1分钟。1分钟不到再拧掉。你很急,而且也搞不清楚为什么要选这样或那样的火候,反正没有明火,谁也看不出它有多大。
把微波炉器皿倒扣,把蛋糕摔进一个碟子。它争气地没有收缩。刷上上次用剩下的蓝莓果胶时的抽搐并不明显,可是果胶糟糕地流淌下来。在蛋糕边围上一圈猕猴桃片也管不住。而用镂刻好字样的硬纸片筛着洒上去的糖粉也花成一片狼狈不堪,不管写的什么字都再也不可能被辨认出来。
你再也买不到装在圆柱形铁罐里像摩丝一样喷出来的奶油了,简直是命中注定。所以有着明治掼奶油粉的准备是不会错的。它有18个月的保质期,搁在那里直到什么都荡然无存、像穿着浮华郑重到成为笑柄程度的意军那样彻底撤离厨房时说不定还可以用。现在将65g奶油粉与90ml冰牛奶或90ml冰水倒在一起,调匀,搅拌至发泡状。装进裱花袋。
没有奶油粉的话就用青芥末裱花吧。
有奶油粉的话也用青芥末来裱花吧。
那是东倒西塌军心涣散的一堆裱花。






对于蛋们来说,这一切显得过于情绪化了。将个人感受作为主导性因素在它们看来是不非常不相宜的。这并不是说它们就没有七情六欲千头万绪,只是,出生后不久就按出身、颜色、大小分列,装进每一个凹槽都和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塑料盒被派遣往各处,而那里无非也是每一个凹槽都和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基地营房式的凹槽,事实上再没有别的东西在冰箱里有着那样具体指定了的位置,在素菜冷冻格里放肉,在肉类冷冻格里放冰淇淋和速冻汤圆,在蛋格下方、门内侧的冷藏格里放丝袜、隐形眼镜护理药水、胶卷(你买了一台数码相机之后,又买了第二台,你可能再也不会用胶卷了),600毫升装饮料横卧在冷藏室中部,而那里还可能放得下一只猫。只有蛋没什么疑问地待在如同和平时期的哨所一样刻板的蛋之家里,那里不是没有事情发生,而是即便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也十分雷同。或许表面看来不那么雷同,有时还显得挺紧张刺激,但在这种其实不明白到底是为了什么的单一而动荡的生涯里谁也喘不上一口气,一旦停下来,也只会陷入空荡荡的迷惘。反正,它们不知不觉、无可避免地服从于某种秩序。这一秩序并非不可能是种普遍的存在,而在蛋那里,它更明确,更显而易见和更细致入微。因此它们便后天形成了将个人感受同所思所想大而化小、繁而归简、从有到无的条件反射。蛋的金科玉律:出格是十分危险的。轻则变成遭人唾弃的坏蛋,重则赔上性命。
它们通常住在一起,生活作息都在一起,房间里有长长的两列行军床,不太适合随心所欲地大幅度翻身,假使忧思和噩梦令之辗转反侧得太厉害,就有滚下床、跌破头之虞。于是它们尽可能避免所有烦心事的打扰。冰箱关门即熄灯后,他们或许都不想那么快听到日复一日令人头疼或只消想一想心里就会犯哆嗦的鼾声、咒骂声和梦魇的呻吟声,于是就用记忆下象棋或军棋,以此作为每日的消遣。它们也想尝试光靠脑子来打一种使用两副牌的叫作“大怪路子”的牌,但它们还没研究出合理的抓牌方案。它们的脑袋就被这些事物占满了,好让它们没那么多易于流动的自由意志。判断一个蛋是生的还是熟了就取决于这些自由意志,如果你让它旋转,熟蛋会立刻转起来并转得飞快,一个煮得很老的蛋甚至能够自动在它尖的一端上竖立起来,而生蛋的自由意志妨碍了它不假思索地服从命令或命运,它会转得略有些不情愿和不自然;一个旋转着的熟蛋也可以令行禁止地停下来,但生蛋还要略微晃动几下,它的内部与外部无法始终完全统一一致。熟鸡蛋壳上的薄膜已被破坏,表皮变得相对粗糙,用筷子也可以挟起来。它们的内眷也将服从于这种秩序,待在绝对可监管的范围内,不管是保特瓶还是利乐砖包装,蛋在冷得睡不着觉的夜晚会默默地小心地步行到它们那里去过一个出不了什么岔子的安全之夜。这对窗框上吊着的什么东西而言是遥不可及难以涉猎的距离。无牵无挂的蛋出于某些原因也并不认为那些蛋的生活相比自己的有更多可取之处,它们靠通宵聊天、做游戏般地互相嘲笑谩骂和回忆散发着陈年稻草余味的往事打发身不由己的一天天时光,仿佛身不由己的现在无法成其为现在,而更无将来可言。它们的最小军事单位是一打,于是有蛋期待能在今冬明春晋升为“打长”并声称会庆祝一番。个别晚上会有蛋离开房间,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又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悄然回来,这会被睡眠很浅或已受失眠困扰的蛋察觉,但它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它想象不出离开了它们的凹槽还会有什么事可能发生,它最多会想:它正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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