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写字,手生,再来一小段,看看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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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者侧躺在卧榻上。在橙黄色窗帘的光线下,他看上去面色和缓,完全不象处于弥留之际。藏王桑结嘉措跪在床榻前,悲痛的情绪已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此前,尊者已经向藏王讲述了时下的政局和执政可能遭遇的问题。藏地与中原皇帝的关系,格鲁派与联合执政的蒙古人的关系,各教派之间的关系,那些散落在各地的、藏巴汗以及噶玛巴的支持者们,随时都有可能再次燃起战火。自从战后尊者重新按喀尔仁钦系统受了戒,他不希望再起战事,流落云南丽江的噶玛巴,也成了他的一块心病。尊者把可能预见的困难缓缓道来,好象生怕漏掉什么。事实上,他知道,自从桑结嘉措被推到王位上,多年的历练与培养,已使他得心应手,应对自余。然而,象大多数父亲不放心自已的儿子一样,一想到此后将由桑结嘉措独撑大局,尊者还是说不出的担忧。胜利来之不易,守住胜利的果实,更是历朝历代费尽心机的问题。
尊者有些艰难地坐起身子,从枕边拿出一个黄色的锦囊递给了藏王。当桑结嘉措打开锦囊,终于忍不住抽啜起来。似乎是早有预见,尊者写下了全权授予藏王管理政教一切事务权力的敕命。尊者再次用他干瘦的手掌抚过藏王的头顶,把另一个锦囊放到藏王手中,并嘱咐他,待他入定之后再看。做完这一切,尊者如释重负,长长的叹了口气。
“把千里通拿过来,”尊者说。
“千里通”是尊者对他心爱的望远镜的称呼。那是早年尊者从北京带回来的礼物。望远镜有一肘长,纯黄铜的外壳,拉抻之后,有三节镜筒可以自由伸缩。如果放大远处的景物,可以清楚的看到天上飞鹰的羽毛、哲蚌寺山下的村庄以及村庄里活动的人。
藏王按照尊者的吩咐,把望远镜架在窗前,他看到尊者面带微笑,象往常一样凑近镜头,但这一次,尊者的视线却是朝向远方。这个季节的拉萨正是碧空万里玉宇澄清的时节,天空幽蓝,偶尔有一丝白云飘过,越过拉萨河谷,一片延绵的群山横躺在阳光之下。尊者看了一会儿,把所有三节镜筒全部抻展开来,他听到尊者嘴里念叨着“南方”二字,又过了一会儿,象是看累了,手倚着窗台,沉沉睡去。
“南方,”藏王重复着尊者最后的这句话,怔怔地流下了两行热泪。
尊者走了。这让藏王桑结嘉措觉得不真实。刚刚尊者还在兴致勃勃的历数各种事务,就好象桑结嘉措刚刚接任那会儿,尊者也是这样,千叮万嘱。在他的记忆中,尊者除了政教事务,似乎再也没有别的话题。印象中的尊者,常常如同神翕上的佛像,身处香火之中,却又远离众人。这让他觉得不可思议。他细细的搜遍记忆,记起不久前发生的一件事,那是他女儿刚刚出生那天,一向不问俗事的尊者突然来到他府中。尊者出人意料的抱起那个刚刚出生的婴儿。尊者说,“就叫仁增旺姆吧。”
象梦一样,尊者走了。桑结嘉措环顾四周,怅然若失,心里竟不知是悲是喜。
整个寝宫差不多被书包围起来。有许多书页,已经打开,在最后的日子里,尊者一边吃着御医每天侍弄的汤药,一边让近侍为他读那些发了黄的书页。大多数书,都是不久前从各地收集来的,原先散见于各地的著作,既有各个寺院教派私家的珍藏,也有一些闲散文人的无聊之作,更有关于历代朝野的种种论述。北京之行归来,尊者曾经同他讨论过一次,尊者谈到世间邪说盛行,常常成为迷惑的根源,而众多以伏藏为名出现的经典,如果没有律令加以管束,必将如虫蚀木,如风蚀岩,动摇宗喀巴大师所创事业的根基。遗憾的是,还没等到尊者看完这些著作,已经物是人非了。
现在,桑结嘉措站在与尊者的沉睡极不协调的零乱书堆中,忽然想起尊者留下的锦囊。他虔诚的将锦囊举过头顶,面向尊者匍伏在地,叩拜再三之后,小心翼翼地将锦囊展了开来。那是一块质地光滑的黄色锦缎做成的锦囊,囊口用一根红色的绒绳紧紧扎着。在锦囊之中,有一方纯金的嘎乌,表面上看,除了材质不同,与普通的嘎乌并无两样。桑结嘉措仔细端详半晌,才发现嘎乌的表面是一扇小门,就象盒盖,紧紧的扣住了盒体。开启的锦盒中,红色的缎面上放着一缕发丝,因为时间久远,发丝已经失去光泽,微微泛黄,让人无法判断,那是否尊者受戒时剪下的发丝,抑或其中另有故事。锦盒中还有一只镶有猫眼石的戒指,在金色的底座的衬映下,戒面呈现出幽深的、变幻莫定的光泽,仿佛流动的光影,时而闪烁,时而如幽深的黑洞从空气中吸食着阳光。他不知道那是否就是传说的九眼石,但必定是无价之宝。戒指下面,压着一方折叠的纸片。就着光,桑结嘉措郑重其事的展开了纸片,想看清尊者到底留下了什么遗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