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桃山水》1.5~1.6

论坛:江湖谈琴作者:先张发表时间:2008-06-03 17:49
《东桃山水》1.5~1.6作者:先张 日期:2008-0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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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子爸爸找来手电筒,再叫墨子妈妈找来一截蜡烛,他们决定亲自探看密室——其实所谓密室,就是墨子和卓君的一间地下艺术收藏室。密室入口的地方有电灯开关,打开以后里面一片通亮,灯亮以后看得出来这个展厅的门,做得十分隐蔽和特别。展厅里的艺术品也很特别。这就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地方。
  门口处是一个巨型根雕——麋鹿,长长的、光滑的分叉的鹿角,鹿还微笑着面孔,站在道旁,使整个洞府透出几分仙气。接着往下是台阶,长长的、曲折的台阶,上面铺着大红的地毯,两旁是青灰石墙。走到密室的最底端——真正到达收藏室,地毯变成了粉红色,上面画满了稚趣的玫瑰花儿。墨子爸爸一个劲儿摩挲,才明白过来,这个房间里的物品全是手工所成。他嘱咐老太太:不要摸,不要动手摸哦,只能看!
  他们继续往前走:墙上挂满了画,以油画居多,少许水粉和大写意。在每幅画上,都有卓君的名字。所以的画颜色鲜艳,造型独特。屋子里的雕塑,也很引人注意,充满了童趣和想象:一条绿色身体、穿粉红宠物衣服的巨龙;一大朵玫瑰花瓣造型的雕塑,悬在空中;一只硕大的黄蜂,被一个孩子骑着;红鼻子的老虎,有蒙娜丽莎一般的笑脸。最有意思的,是一尊玻璃钟罩的装置艺术:一个人多高的玻璃钟罩里,蓝色的绸缎上,放在一个乳黄色的奶嘴。上面有一个纸标签,写着:初吻给了奶嘴。
  墨子爸爸和墨子妈妈不是很明白这些物品的意思,但看见很多物品上写着“卓君”和“小墨”的字样,他们就分得清哪些是媳妇儿的作品,哪些是儿子的作品了。
  “还是媳妇好,我喜欢媳妇的画儿。”老头子说。
  “还是儿子的作品好,我喜欢他做的动物!”
  “男人玩什么艺术?没出息。”
  “卓君不就是喜欢咱们墨子的艺术劲儿吗?你个土老头子!”
  “总之一句话:咱们的儿媳妇的作品,非常有艺术,我最喜欢。”
  “他们都是我的作品,儿子是我的作品,没有儿子就没有媳妇!也就没有作品!”
  “哈哈,你的作品?这么说的话,还是我的作品吧。哈!”
  尽管老年人不懂艺术。但是密室给了他们一个深刻的印象:孩子们画了无数的画儿,雕刻了无数的雕塑作品,并把它们放在了如此多隐蔽的地方,一定是他们非常珍贵的东西!这样珍贵的地方,没经过允许闯进来肯定不妥!
  正当老头子老太婆弄明白了画室的究竟要小心翼翼撤退时,却再也无法打开那扇圆形的青石门了!他们又一次在门口处鼓捣,可是这一次并非他们开门时那么容易,那门就像整个儿在墙上生长出来的一般,没找着开门的机关根本不可能。这时,他们再次想给儿子打电话,但是,电话还在外面的房间里!
  “要是有人踩一踩外面石头凳子下面的砖头就好了。”
  “你做梦,你要不踩它,我们就不会困在这里面了,馊主意,不现实!”
  “你是埋怨我吗,老婆子。”
  “现在三点,媳妇要晚上七点才能到家,我们要呆在里面多久啊。”
  “关键媳妇回来,也不一定找得到我们,院子的大门反锁着呢,这样看,还真怪我发现进画室的机关!”
  “这里好冷,冬暖夏凉,真是凉啊。”墨子妈妈说。
  “老婆子,你的手也真凉啊,来,我抱着你。”
  墨子爸爸搂着墨子妈妈,由于漫长的等待,无计可施,他们再一次在展厅里走来走去。直到晚上七点,他们把耳朵贴在青石板上,听到了卓君在院子外叫门的声音。
  “我们在地下室——出不来——被关住了!”
  墨子妈妈在密室里大声地回应卓君,但是她根本听不到。
  事情就在这之后变得越来越奇特起来。
  当天晚上,卓君进不了家门,好不容易在邻居的帮助下,从院墙翻到了家,发现家里门大打开,不见父母的去向!卓君赶紧给墨子打电话汇报情形,说家里出了天大的乱子了,父母不见了!墨子火速从温清赶回来。同样,他也不能找到父母。
  起先,墨子以为父母为了什么事和卓君生气了,不辞而别了;或者去什么地方玩,迷路了。他们在艺术营周边,四处打听、寻找,直到深夜十二点,才疲倦地回家。
  墨子和卓君和衣躺在床上,他说:
  “卓君,爸妈没和你闹别扭吧?”
  “他们心里别扭不别扭,我怎么知道?反正我没和他们过怄气!”
  “他们会不会觉得在我们这里住不习惯,想回老家,回老家了呢?”
  “那他们怎么会不辞而别呢?再怎么,也该打个电话啊!”
  “别慌,让我再来分析一下,你听着,看我分析得错没错?”
  “你说吧!”
  “卓君,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父母不见的?”
  “晚上回家,就没看见他们,院子的大门还反锁着!”
  “家里没有被盗的迹象吧?”
  “你看,哪里像被人盗了?”
  “你没撒谎,真没和他们吵过架?”
  “墨子,我有必要骗你吗,都这个时候了,”卓君侧过身,把头抵墨子的背上哭了起来,“我回家时,他们就不在了!我从老霍那里借来梯子,翻院墙进门,家里的却奇怪地门敞开着!”
  “我知道这些,你都说了三遍了!但是,他们为什么就不见了呢?”
  “希望他们平安无事,如果有什么好歹,我真是无法向你交代……”
  “不行,你在家等电话,我去村子周围再看看——是不是出什么意外了!”
  墨子真的快哭了,翻身要去柜子里拿手电,突然发现手电不见了。
  他问卓君用手电没,卓君说没有。墨子和卓君一下意识到家里的手电不见了!于是,他们重新查看房间里所有的物品——但是,并没发现有别的物品丢失!
  突然,墨子听到院子里有啵啵的敲击声。他们立刻想到地下画室会不会被盗了?父母是不是被害了藏在了密室里……
  “卓君,你听,”墨子说,“院子里有声音。”
  卓君也一下翻爬了起来,小心且恐惧地说:“有人在敲!走,去看看!”
  墨子摸出一个大木棒,卓君把堂屋里挂着一把剑取在手里,她把剑和墨子手里的木棒互换了,身体紧贴着墨子弓背夜行。
  他们在院子里,经过辨别,确信了声音是从地下画室传出来的!
  当画室被打开时,父母因为冷、饥饿、恐惧、劳累,瑟瑟发抖地抱成一团——像牢狱里的囚犯一样,探头呆望着门口。
  墨子和卓君被父母的情形吓坏了,同时墨子父母也被突然打开的门吓坏了。
  父母出来修整之后,变得深情呆滞了。
  “老婆子,我们是到过十八层地狱的人。”墨子爸爸喃喃自语。
  墨子赶紧纠正:“爸,不是的,是你们误撞入了我们的地下画室。”
  “不是地下画室,是地狱,”墨子妈妈躺在床上,盯着地板,有气无力地说,“我们差点憋死在地狱里,它就是地狱!”
  “你们嫌闹得还不够吗?!整天没事去画室干什么,遇到意外也不给我们打电话,”卓君终于忍不住咆哮起来,“你知道,我们找你找得有多辛苦、有多着急吗?——墨子一直埋怨说,是我把你们气跑了!”
  “是的,我老糊涂了,不知道打电话……”墨子妈妈眼角流出了泪水。
  墨子爸爸和墨子妈妈不再说话了,依然控制不住一个劲儿地瑟瑟发抖。
  墨子突然意识到父母是被吓坏了,赶紧向卓君使眼色,他拉着母亲的手说:
  “妈,您别怕,没事就好,没事的,没事的,那是我们的画室。”
  但是,墨子的父母一直说画室是地狱,桶城是地狱,他们不能再在地狱呆了,他们要回老家去。
  第二天,墨子爸爸生病了。老头子感冒发烧了,病情十分严重,一只耳朵失聪,听话很吃力,不住地咳嗽。
  墨子妈妈小心地照顾着墨子爸爸,墨子也专门请假在家陪着父母。
  一周之后,墨子爸爸的感冒好了,但是整个人瘦了一圈,脸色苍白。
  墨子爸爸感冒刚刚好,墨子妈妈又病了。仍是感冒,医生说是流行感冒,要多开开窗,多吃蔬菜水果。墨子和卓君在超市买了很多水果,糖果,牛奶,买了各种治疗感冒的药。
  当父母的感冒痊愈时,墨子和卓君又感冒了。
  是一种很严重的感冒。墨子自己吃完退烧药后,一直发低烧,浑身酸疼。
  卓君高烧,无汗,发抖,面颊通红,眼睛也通红。去医院输水,还药物过敏。
  一家人总共折腾了有半月之久。
  这段时间,墨子索性把刚刚工作满一年的工作辞了。他认为还是做原来的艺术策展工作更好,更自由,有更多的时间来照顾家人,尤其是刚来桶城的父母。
  但是,父母执意要离开桶城。
  父母的神情呆滞,和刚来时判若两人。
  他们不愿再单独一人呆在房间里,或者院子里了,总希望墨子或者卓君陪着他们。
  墨子给他们耐心地解释,说那个密室是他们有心建造的收藏室,里面的画和雕塑,都是他们来桶城后的心血,他们相信一定有办法做到让那些艺术品价值连城——只要他和卓君还有理想,只要他和卓君还在一起。他请父母相信,在自己的家里,不会有四十大盗和阿里巴巴,他和卓君都生活在最真实的现实中。但是,父母身体不如从前,却是事实。
  父母变得走路战战兢兢,说话期期艾艾,突然衰老了很多。
  墨子和卓君把这些归结为水土不服。
  他们也认为,大城市桶城的环境太糟糕了,空气污浊,人际冷淡。墨子为父母在这里不能适应,感到担心。墨子和卓君虽然嘴里不忍父母离开,但真的觉得,父母回到老家对他们的身体会更好。
  墨子和卓君同意父母回老家了。
  在火车站,墨子没买到卧铺,他和卓君把父母送到车厢里,心里异常复杂。
  母亲拉着卓君的手说:
  “孩子,这桶城有什么好,它就是一个地狱,你们要是呆不下去了,不想呆了,就回老家!老家什么都有,我和你伯给你们准备着呢!”
  那一刻,卓君哭了:“阿姨,我们一定会回来看你们,但现在还不能走,我们还有很多心愿……”
  “你们是在逃避现实,还没学会选择生活,孩子,要多想想将来……”
  墨子一直陪父亲枯坐着,给父母码放好行李后,点了一棵烟给父亲,乘务员不让父母吸烟,他就掐灭了,一直默默地坐在父亲身边。火车启程的铃声响起来,墨子和卓君艰难地下车和父母含泪挥别。



  父母一走,画家村的气候就更恶劣了。
  这是有原因的。最早索家村一带,几乎只有从事绘画的年轻人,现在闲杂人等,老中青,妇女,儿童全有,就像海洋里的食物链,不同人在不同的位置,寻找生存的理由。
  起初索家村的年轻人主要看重这里偏僻宁静(当然交通也并不是多闭塞),一个年轻艺术家在这个郊区有一个亲戚,他喜欢画巨幅的水墨画,在城里根本找不到大画室(即便有,画室的租金也是异常昂贵,非一般人买得起),年轻人托亲戚在这一带,用最低廉的价格,承包了一个废弃的养鸡场,再在鸡场四周种上菜园子,开始了漫长的绘画之路。
  后来年轻人做雕塑的朋友也搬来了这边,其他的艺术工作者也陆续搬来了这边,这里成了名副其实的“画家集中营”。
  这里一个个清幽的大院,铁栅门、犬吠、胡同间穿插的道路。他们居住在这里,为自己的事业而开创的生活天地,有一种怡然自得的意境。
  “这个院子已经有八年的历史了,以前是一个养鸡厂,是一块很差的非农业用地,特别低洼。但是,我们看上了这里的树,它里面有许多的大树,我们觉得这样的环境非常好。” 刚到这里时,一位上了年纪的老画家向墨子讲述过。
  在格局上,这里院子的每一户都很独立,并且根据他们自己的需要还做了很有特色的建筑附件。比如他们把自己独立的花园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摆上合适的雕塑,并在屋檐和墙壁上都做了不同程度的渲染,但是又一个相同点,就是他们的房子都有一个非常宽敞的工作室,这是他们在开始设计房屋时都想要实现的。在院子里,他们从事着各自的艺术事业。
  索家村的艺术家一多,引来很多从事艺术的商人。当时这里的艺术家,确实因为都潜心研究艺术,非常大胆,有想法,索家村出了很多有影响的人物。
  出了名的艺术家,带动更多的艺术青年向这个地方看齐,市场氛围越来越好。
  绘画家,雕塑家,作家,诗人,装置艺术家,影像艺术家,纷纷在这里安营扎寨。索家村成了中国最赚钱和最赚眼球的当代艺术发源地。
  当然,投机的人也越来越多。
  在任何一个圈子,规模大了,都会泥沙俱下。墨子和卓君搬到这里时,地皮已经被人炒得飞了起来。这里成了真正鱼龙混杂的地方,英雄和小丑同台献技。
  一般的没有眼光和阅历的大众,很难在这里分清索家村到底是艺术的百家争鸣还是哗众取宠?
  一些人沾了画家村的光,破坏了画家村的名声;另一些人,勤奋踏实地搞创作,累积和创造着画家村的声誉。后者往往不会幸运,被现实和理想挟持着。
  墨子和卓君算是被挟持的人群中典型的代表人物。
  每周六的上午,都会有大批的商人到这里收购艺术品。艺术青年们一大早在村头的车站翘首期盼,只有墨子和卓君不顾外面的风雨大作,在家坚持创作。
  关于这一点,卓君和墨子曾有过分歧。
  “艺术家必须要懂得市场,一定要知道市场的需要。”卓君说。
  “你说的是怎样做一个好的画商吧。”
  “艺术家也不例外,艺术家也是人,是人就要——求,生,存!”
  “卓君小姐,请不要激动,这并不矛盾——艺术家是‘创造’市场,艺术就是创造;有真正的艺术,才有真正的艺术市场!”

  墨子和卓君的工作室叫“Idealists”(理想主义者)。在父母离开后的某天上午,墨子一直在院子里创作。因为创作,他完全听不到外面喧闹的拉客声——每每有陌生的人从画家村经过,总有人争先恐后地跑过去问他们要不要买画。大伙儿在介绍自己的作品和画廊时,总会使用很多中文和英文混杂的句子,其中很多关键词听起来,墨子觉得特别心烦。特别是外国的旅行团到来时,拉客的声音此起彼伏得会更强烈一些,墨子的心烦会更严重一些。
  事实上,画商们越来越聪明了。艺术商人和别的商人不一样,他们更相信自己的眼光和对艺术的鉴赏能力。他们非常自负,越来越愿意挨家挨户地搜寻和发现自己所求。
  那天下午,一共有三拨人参观了“理想主义者”。他们都是中国人,前两拨人匆匆而过,第三拨是台湾画商。其中一位浓眉大眼、方脸、戴墨镜的高个男人,立在卓君的画前看了很久,然后,很友好地给卓君出了个不错的价。那是卓君最满意的一幅新作,卓君不急于出手,没有答应他的价格。
  卓君告诉高个男人她的画真正价值,然后与他们友好地握了手,送出院门。台湾商人留了电话给卓君,犹豫不决,最终悻悻地离去。
  台湾商人走后的三个月里,再没有任何人光顾索家村。这让很多年轻人感到恐慌。
  好在墨子和卓君最近的心思并不在出售画作上。
  他们思考的是,用什么方式来举行他们来之不易、相濡以沫十年的婚礼。
  最奢华的婚礼,抑或最简朴的婚礼,都不是他们的想法;最艺术的婚礼,或者最震撼的婚礼,也不是他们的想法。直到一天傍晚,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天天色将晚,一位小个子,虾腰,黑瘦,又显得有几分文气的年轻人,敲响了墨子的院门。
  此时,卓君在楼上认真地画一幅未完成的油画。
  (墨子和卓君的创作时间刚刚相反,上午墨子创作,下午卓君创作。)
  所以,傍晚时分是墨子开门,他听到的第一句话是:
  “先生,我想参观一下您的工作室,”小个子年轻人有些怯懦的样子,“这个时候,都傍晚了,不会打扰您吧?”
  “不打扰!”
  年轻人径直来到墨子一层的展厅,在进门口处的第一幅画前站了很久,足足有半小时。
  他脚步都不挪动,转头环视了整个展厅,说:
  “先生,这画是您创作的吗,画得真好!”
  “不,这是艺术家卓君的新作,有画商出过很高的价格,但是她没舍得卖掉它!”
  “噢,不管怎样,能看见这幅画的人是幸运的,”年轻人说,“时候不早了,我明天一早,再来接着看吧。”
  小个子年轻人很有礼貌地和墨子握了手,迅捷地从展厅里退了出来。他的动作很轻快灵活,像个怀有武功绝技的人,三两步就跃出了院门。
  墨子正要关门,年轻人又突然轻快地闪了回来:
  “大哥,对不起,再打扰您,请问,去这里最近的旅馆,怎么走?”
  “前面路口,往右,有一家寄野家。”墨子看清年轻人背着一个背包。

  当晚晚饭过后,墨子在索家村散步时,再次看见那个年轻人。
  索家村晚上的街道灯火通明,三五成群的艺术家们,正在某画廊旁劈出的酒吧门前,喝酒聊天。
  墨子习惯晚上从村子的这头走到那头,整个长长的街道走一遍,再走回来回家休息。
  他走路的时候,头仰着看天空,仅凭眼睛的余光躲避障碍。墨子袖着双手,闲云野鹤一般。如果遇到熟悉和有兴趣的人,他会停下来和对方闲上聊几句。
  在街道的中间,一家做装置艺术的福建籍艺术家开的画室门前,墨子看到了傍晚光顾自己画室的年轻人。
  就像这个小说开头时说的那样,墨子是一个喜欢与人打交道的人,一个喜欢与不同的人打交道的人。他看见年轻人,热情地走过去拍了他的肩膀:
  “嗨,小伙子,找到旅馆了吗?”
  “啊——大哥是您啊,”年轻人很惊诧,“找着了!找着了!就住的你说的寄野家。”
  “那旅馆还不错,你是做什么的,怎么晚上才到索家村来?”
  “我啊,旅行社的一个小导游,一个喜欢艺术的小导游,刚下团,最近比较闲,来这里逛逛了。”
  “旅行社,导游,就是把游客一拨拨从一个地方赶到另一个地方,牧羊人的职业啊!”
  “是的,我曾经非常向往的工作,不过现在是淡季。”
  相互介绍名字时,小个子说“姓高名真宇”。墨子打趣说他个子也不高,怎么姓高呢。导游说,虽年轻身短,但志存高远,幼时家门口有一间破庙,出生时是爷爷以庙宇为意,给他取名“真宇”。
  于是,墨子非要拉着高真宇去喝一盅。
  言谈甚欢时,墨子把卓君也叫了过来。高真宇见到了既有才华又婀娜的画廊女主人,高兴得不得了。
  几盅酒下来,三个陌生的人,成了三个熟悉的人。互通电话之后,高真宇答应一定要把他在旅行团认识的对艺术品懂得品鉴的人,带到他们的画室来,因为那些画确实太精妙绝伦了!
  在饮酒的过程中,墨子和卓君向逐渐熟悉的高真宇聊到了他们最近的愿望。他们正寻找着一种以恰如其分、形式新颖、仪式化、神圣的方式,来践行他们曾经一拖就是十年的结婚决定。
  结婚本不是十分不复杂的事情,但是,人一旦把它神圣化和仪式化之后,相当可怕。
  一般的男女对于结婚和度蜜月,总是有着许多美好又甜蜜的想象,“想象”永远是无止境的东西。
  墨子和卓君怀着这样的想象,但是,他们是艺术家,有更丰富更深刻的想象——追求一种超凡脱俗的仪式。在结婚这种他们认为是最俗的事件上,他们认为,无论如何都要把它艺术化,至于是怎样的艺术形式,自从他们下定决心结婚,就一直困扰着他们。
  高真宇并不这么看。
  高真宇在酒桌上,像个孩子一样站起来:
  “大哥,大嫂,就是这样的问题,困扰着你们吗?”
  “生活是需要形式的,特别是仪式化了的形式,”卓君说,“它能加强和巩固人的幸福感和认同感,就像艺术一样,不管是创作还是收藏,都是为了享受一种幸福感和认同感。”
  “有时候呢,形式本身就是浪漫和幸福的一部分,”墨子说,“高真宇老弟,你恋爱过吧,这个明白吧?”
  “我当然明白,我每次去见我的女朋友,都要送她一束玫瑰花,而且每次玫瑰的品种和花的颜色,都必须做到不一样。”高真宇瘦弱的身体,终于发出了绵长的声音,“只是,只是,形式这东西,对你们不显得多余吗?”他有短暂的犹豫,“你们都同居十年了,难道还在意那一秒钟的特殊的幸福感?我认为,即便是艺术家,也是一定要追问是否实用和是否有意义,即便是幸福感,也要讲究方向感。飞蛾扑火,这个典故我们都知道,它的这个举动够浪漫,非比寻常的神圣和仪式化吧,但是它果真享受到了幸福了吗?”
  “高真宇兄弟,你还没有明白,”墨子终于等导游把话说完,并且在他说完之后,并未发现他的观点有多么坚固,甚至他觉得简直是不堪一击,但是,墨子并不急于反辩,他转头微笑地对卓君说,“亲爱的老婆,咱们兄弟的思维还算敏捷吧,对于他的见解,你不会没有想到和思考过吧,您又有怎样的看法呢?”
  墨子抓起卓君的手,在她的手背上捣乱地吻了一下。
  卓君倒是干脆利落:“这样的反面的事情,我能没有思考过吗?如果我连这样的问题都没思考过,我岂不是连一只飞蛾都不如!”
  高真宇噗哧一下笑喷了!
  “你们一定要相信,我一定比一只母飞蛾的思想要高尚得多,”卓君严肃地接着说,“当然,没有必要讨论到底飞蛾有没有思想;没有思想的行为,到底能不能算作艺术和仪式?我今天就给在座的二位,洗洗脑……”
  “二位?洗脑?”墨子在心里想,“乖乖,我老婆这下要独自为阵地发飙了。”
  “伟大的艺术绝对不是为了追求意义的,”卓君说,“艺术的意义在于艺术本身,那些试图要通过作品,寻找意义的人是功利分子,是被生活逼迫失去创造力的人,是诱骗分子,是绝对还没懂得生活美好的人。同样,把结婚或者婚礼看作是步入社会、家庭微不足道的一个‘小程序’的人,也是缺乏感受和享受生活能力的人。任何一件事,都有其过程存在的美好,如果结婚真有意义,它的意义就在于结婚的过程,而不在于结婚之后的生活。那些讲究结婚从简、因地制宜、因人制宜结婚的人,和那些20万举办一场婚礼的人一样,他们都是太现实了。很多人常常发出‘婚姻是爱情的坟墓’的感叹,事实上,就是这部分过于现实的人,才发出这样的感叹。婚姻不是爱情的坟墓,功利的人在哪里,哪里都可能变成坟墓!”
  最后,在酒桌上,三人一致同意墨子和卓君旅行结婚。
  行程和计划交由高真宇打理。
  高真宇决定给他们安排长达半年、最独特的人生之旅。


(第一章结束,第二章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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