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短篇)我们可不可以不猥琐。

论坛:江湖谈琴作者:米米七月发表时间:2008-06-24 14:05

当时多半个人在学校就好啦,别说一桌麻将,只要能凑出一桌乒乓球,我一定不会去赴那场流氓的盛宴,当时确实只有半个人在学校。人的潜意识里是有趋吉避害之心的,比如,我装模作样,把和恶人见面推迟了一天又一天,最后干脆呼天抢地地说:“我现在跟猪头似的,就是亲爹爹来了也不见。”

到了第三天,接到恶人派微微安打的电话:“你奶奶的,非来不可,省得我跑两趟。”他电话打过来,我就过意不去了。

确实病了,不过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好得差不多。刚进医院大门,在走廊上医生就一眼辨认出来,脱口而出,“芒果皮炎”,真神。我饱含热泪点点头,可不冤吗,为了雪白皮肤不被电脑辐射摧毁,几度放弃自己的特长和工作,冷不丁栽在一只芒果上,把整张小脸整成了鸡屎堆。那个在二楼也没成行的半个人,躺在床上叹息,我成了他的陪护,我们相依为命。他向学校建议女陪护穿低胸衣。我狐疑,是不是暗恋我多时,一受伤就私心顿起,将我陷害留下来作陪。他经过学校大门的时候,一堵玻璃掉下来,整条左臂苦练多年的肌肉被削去,探望者带去的牛奶和水果吃不完,从医院带回来堆砌在大厅里成了小山。吃完晚饭我路过的时候,看见是有荔枝和樱桃的,对,我主攻樱桃,南方稀缺的水果,荔枝上火,还不大敢吃。等打个转回来,没了,只剩几个瘦小的芒果,依偎着,瑟瑟发抖。

一个从来不吃芒果的人,觉得芒果很腻歪,却因为贪图小便宜而出尽了洋相,这足够我悔恨终生。捡了一个相对好看些的芒果,剥掉一长块皮,才送进嘴,不对,没大熟,放两天才能吃,赶紧吐掉。就这样,刚走进电梯,就发作了,毒性真大,跟三步倒似的,我成了一只脚步踉跄的狗,整张嘴被火燎过似的痒了起来。强忍着到天亮,嘴角堆起小泡泡,不断流出黄色的脓水,肿得像芒果。大家纷纷认为我像极了《东成西就》里的梁朝伟。以为是身体免疫力下降,好好保养了一天不乱跑,更加严重。看来,水果也是有野心的,自比外星人,正密谋着怎么反攻地球,芒果先行,还细菌战呢,企图把人类改造成芒果。在网上奔走呼吁,在各个群和博客里说不尽芒果的坏话,孤军奋战芒果大军。其实心里隐约觉得,跟头天被太阳暴晒和吃火锅有关,不是芒果一个人的错,还有帮凶,点子低,刚好凑齐。听了医生一本正经地说出那个滑稽的病名,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病立马好了一半,突然想到了芒果大军大汗淋漓人头攒动的进攻状,病人泛滥成灾,以至于灵机一动拿芒果来命名。芒果皮炎,为了这个可爱的名字,当场就原谅它。

经过几天的吃药抹膏,病毒被封进嘴唇里,拥有一张藏青色的凄厉的嘴,在四楼的房间里转呼啦圈,吃樱桃和鸭脖子,连内裤也不想穿,聊以度日,一日竟然吃了四斤,幸好,听说樱桃是润肺和消炎的,西瓜不能多吃,渲染型的水果。来北京参加一个费用全免的学习班,原本不想来,因为我没有固定工作、稳定收入,我不愿意把这半年耗费在学习上,学习,对我来说,早已是多么遥远陈年而奢侈的事。家里人非让我去,为此几乎殴打了我。来了之后才知道,这个机会实属不易,很多人为了来读,摸爬滚打全用上了,还有人因为没被录取而坐在大门口号啕大哭,哭得像个走丢了的无人认领的孩子,皮鞋都不见了。看来,我真是个不知好歹的人,我总是这样迷糊,我看轻的一些东西,往往是别人看重的,我看重的,往往又是别人嗤之以鼻的,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总觉得自己被世间所不容,当然,也很怯懦,始终和世界无重大摩擦,表面看起来,是个相当归顺成服的人。

全班都去上海旅行了,从来没去过上海,可是,对未来不感兴趣,对为知的地点也不向往。最后十分钟里,大巴双手插腰,吐着尾气说服我,因为一切都准备好了,不去则是严重的浪费。还是做出同样的选择,摇头挥手,对不起,昏车。从来没觉得自己重要过,少了我,该怎么快乐还是怎么快乐,我属于独乐乐类型,也属于轻离别类型。

气候干燥尤其是这几天的病情所致,我性情突变,喜怒无常,总算是领略了“装B”这个北方词语泛滥的深意,难怪南方不大流行,因为南方绵软温润,让你没机会没力气吐出这个词。从前熟识无睹的一些行径,突然闹心起来。装是可以的,但是多少要有些潜质,装得要从容、要有气质,缺乏、没有把握就不要装了,那会很累,也许不累,装习惯了就容入日常生活,把浑然不觉当成浑然天成。比如装嫩的,皮肤都跟自行车补过的轮胎似的,被白天手把手的人一转身就戏称“春光灿烂猪八戒”,我还以为生皮肤病急需治疗的是她而非我。个人认为,我的一刀切比两面三刀高尚得多。比如扮斯文,屁股那么大腿那么粗,每天披着丝纱若隐若现,声音轻得你根本听不到,那就不要说了,咬着吃饭的锑勺,跟吃哈根达斯似的。还比如装保守的,只要有一个男人在场就绝不缺席,而且巴不得只有她一个女性出席,想想看,这原本该是多么热爱异性的人呐,怎么就不尽情呢。太魔幻现实主义了。最后,一个矮我大半个头的人走过来慰问我的身高,我说164,我多么想说165啊,因为研究表明,女人的身高,165是个分水岭,到了165,就显得非常高,165以下,就很一般般。尽管很多人认为我不止164,大约到了170,可我知道那是假像,我还能连自己都骗吗,可能有点钻牛角尖了。她自顾自的说,恩,我比你矮2厘米。天,难道我的整张脸就只有人中那么长。

真的不是计较这些,有我什么相干,平日里我一点也不记得这些,我可没精力、义务、资格就教训、指导、关怀别人。可是今天,我真的生病了,什么都看不惯,像浓痰哽咽在喉咙里,这些片段就如同人影一样奔走相告于我眼前,飞蚊症似的,也许这就是芒果炎的症状之一。好象生了这个病,人在短期内变得丑陋不堪,就活该要去整理、收集、分析其他百出的丑态。总而言之,这个病就是让你为期几天难以忍受这个世界的聒噪,让你沦为一个咄咄逼人的人,这似乎很过瘾,可显然不是什么好事,等你病消退了,又回到这个世界里来,发现你的失态已经得罪和伤害了不少人。但那些与人为善的人,你一定要信任我,我从未对你们蒙生过一丝一缕的恶毒情绪,永远只选择性地记得你们闪光的美好的一面,这时常令我心头一热、泪光闪闪,哪怕我们接触不多,这点,你可以安心。我真的就是个爱憎分明到强迫症的人,强迫症的人有可能低自尊,不懂得自我保护,这使我在此次流氓的盛宴里付出惨痛的代价。这些代价没准儿在别人看来,是无关痛痒的、自作自受的,最多就跟我以上说的皮炎差不多,就像别人会觉得,娇气的我夸大了芒果皮炎的症状。

那时候我17岁,一直在湖南,微微安在南京或者北京。时间防不胜防,以至于他见到我没几眼,就悄悄在我耳朵边说:“真没想到,你竟然也老了。”

他表示我我鹰勾鼻不够好看,下巴很短小。我偏偏觉得自己的鼻子和下巴还算身体讨巧的部位了。有点儿震惊,因为他从未见过实体的我,这个感受可能跟网络流传的照片有关。其实我本人要比照片瘦许多。这些年来,我无聊透顶,有时候实在无聊,就自拍,实在自恋,就给网友们举行个人影展,网友们总是闻风而逃,要么隐身要么屏蔽。自己给自己拍不了了,就叫上十二岁的小表弟给我拍,我希望显得性感点儿,就在不是外人的小表弟镜头前挑起衣角,当然,不能再上点儿或者再下点儿了,那样会带坏他的,我们在一楼的一个角落里拍摄,被三楼的母亲逮住,扔下一把扫帚,以为我耍流氓,遭到了严重警告。哎,小表弟是无辜的,是做姐姐的为老不尊,有这样一个表姐,三生不幸,可是,在他心目中我永远是最漂亮的女人。他甚至对我说:“姐姐,我以后要找一个跟你一样乖的女朋友,但是要比你瘦,你太胖了。”傻弟弟,他还不知道,那不是胖,是丰满、是婴儿肥。喜欢个小表弟相处,那种彻头彻尾的单纯,不会像某个中老年男人,淫者见淫,动不动把别人的随意当成暗示和勾引,把善良当成纵容和忍让。可是,这样的小表弟,日后也会谈恋爱、做爱、结婚生子,恶劣一点儿的,无非是玩弄几个女同学,包个把二奶,想起这些,真是可怕。

他既然这么迫不及待说,肯定是有预谋的、有把握的,他太了解我,知道我是个自恋狂,肯定要给我一个下马威,这句话他准备已久,非说不可。这句话非常伤感,这五年来他的落拓也就倒影进去了,一切尽在不言中。也许我是真的老了,我知道自己老了,但是不知道自己老在什么地方,老到什么地步,老到连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也能一眼看出来。关于女人,自有一套高论或者谬论,衰老最开始显山露水,不是从脖子上,也不是从手上,而是从胸口,乳沟里的毛孔日益增大,呈蜂窝状。揭去处女那张保险膜,女人总是一天不如一天,一年不如一年。记得微微安一直以来的口号,为杀死时间而写作。这个题目似乎有些大了,但还是迷信的,如果微微安练就杀死时间的本事,我会第一时间请他帮我杀死令我衰老和难堪的时间,可是,他连自己的时间也没杀死,那就把自己杀死吧,还耳根清净点儿。

他是我第一本书的其中一任编辑,他从某个群里像一条逆流而上的鱼,跳起来问道,你是写《小婊子》的那个谁吗。这样的情形很多,我经常也会这样打听别人。我肯定,他有些激动,接着说:“如果中国银行是银行中的银行,你一定是天才中的天才。”

狂妄的引起公愤的赞美,让大家都不屑一顾,不肯搭话。那个时候,我还没见过什么市面也没受到种种惊吓,很快迎了上去,我们在群里大放厥词,像两只生涩的芒果,丝毫不管周围的人已经被毒得东倒西歪呕吐状。现在想来,之所以后来那么熟络,是我的虚荣作祟,他很懂得女文青的心理,一个女人怎么能够拒绝和抵抗盛赞呢,还不如直接要了她的命。相对褒扬同性的咬紧牙关,赞美一个异性就不那么难以启齿了。所以初次的微微安是个讨人喜欢的男人,漂亮话说得浪打浪,我在这头快乐地像一只拨浪鼓。赞美真能让人性情大变,为什么不试着去赞美一些装B犯呢。曾经强忍着恶心去赞美某些人,实验表明,赞美第一句的时候它是面无表情的,不要灰心,大约到了第三次,它的嘴角会咧开一丝,尽管显得有些牵强,但是,铁树从此开花。实验结果是美好的,也是需要维护的,可我的动机是无耻的,耐心是有限的,此次实验是没有活动经费的。

和他的合作没成功,他当时只是一个小编辑,说不上什么话,有个总编横在我们之间,总编老是催促我去北京签约,反复强调将大制作我,却迟迟不提路费报销的关键问题。我从来没去过北京,心里有些虚,住哪里倒不成问题,基本上都能克服,主要是费用,不能怪我没出息,还是个学生,精确的说,是一个乡村少女,从来没出过远门,一个月生活费就那么几百块,连去哪里打票都不知道,会不会被拐卖,不想冒这个险,能预支稿费的话,倒是乐意。总编是回避,我是不敢提议,拖了很久,总编渐渐给我发起了黄色图片,我觉得自己没有义务看这些不雅的图片,尽管那时候我交了第一个男朋友,也过起了性生活,见过异性器官,可这些图片还是恶心到了我。至今不明白,为什么男人爱看这些乱七八糟的毫无美感的东西,也许男人跟女人天生不一样吧,真有泥水之分,这还真不是装的。那时候还没有潜规则之说,心里渐渐感到这样一个模糊的概念,有了抵触情绪。就像一个服务员抵抗恶霸或者自己老板的摸摸捏捏,甚至为了躲避强暴而跳楼致残,也许并没有上升到对贞操的感情,也许就在表层,她只是感到害怕和恶心而已,尤其是难以忍受的致命的恶心。作为一个女人,如果是因为爱或者好感,没有什么不可交付的,不一定要交易,如果感到恶心,鸡也是万万不能屈就的。突然想起了一首歌:“如果你感到恶心,你就拍拍手 ,如果你感到恶心,你就跺跺脚。”跺跺脚表现出憎恶和愤怒,至于拍拍手这个动作,相对恶心而言,是示威还是示弱,就不知道了。

不再是什么贞洁烈女,现在也许会大言不惭的戏言,在潜规则之前,也有权利挑挑将要规则我的对象,但当时的我实在不愿意被潜规则,因为我足够单纯,深爱着我的男朋友。在我看来,一个利用职务之便搞女人的男人比利用小恩小惠搞女人的男人更可悲,因为他自卑吧,他作为男人的魅力上哪里去了,今时今日还来这套。如果是女人自己送上门的,那我们也管不着。还是喜欢相处而来的细碎的感情,像拼图一样,闹了别扭,如同一口气吹乱,又要重新来拼。令人暗恋的南方男人,他的反应迟钝、有点迂腐、小家子气但又爱惜面子、有正义感、从来不生气、把他的眼镜拍掉在地也不生,爱女儿如同生命、整洁、严谨、连手淫次数和节奏都如此均匀、勤换内裤、黑眼圈、每天分别记录两三个本子、他看过的书,连一幅对联也会关心。他的四环素牙,吃什么都要漱一遍口。迟钝的幽默,如同他乘坐的乌龟般缓慢的列车。他在地下恋情方面总差那么点儿运气,做足了面子上的工夫,闪躲掉几个人,又被一大群人撞个正着。传了他的绯闻,立马吓得飞回家里躲避风头。他睡梦中会抽筋,抽一次,还以为是做梦被绊到,次数多了,好象在梦里加入一个马戏团,参加了滚坛子节目的表演。他就像此次上海之旅会到达的一些江南水乡一样粘稠潮湿,周庄、乌镇、绍兴,像乌棚船像黄酒,令我像乘坐乌棚船的那个人影,掷入黄酒中的那颗话梅。这显然是爱屋及乌了,也许不过是个普通男人。在感情上学不会投资学不会势利,是我人生一大忌。

同学们于磁悬浮列车里,进了太空仓似的,亢奋得呈悬浮饼干状的时候,我正在的士里,司机是个胖胖的老大爷,看脸色说话。估计时间会有一段,便找他说话来打发。我表示来北京半年不到,是南方人。总是表现不老道,总爱说起这个话题,也没别的什么话题可说,明显属于示弱行为。他顿时乐了:“说听你的口音还真不觉得。”

他说他曾经有一湖南同事,来了北京三十年,还是没改过来。我也觉得奇怪,我出生的湘西,竟然是北方方言区,儿话音特别溜。大爷开始沿途介绍建筑,好吃的好玩的,K歌的地方也不落下,的士也突然跟看热闹似的,这扎一下堆,那扎一下堆,开的扭扭歪歪,我不大好意思看表,走走停停,等我看它的时候,已经过了四十了。记得上次去开一个会,去一个貌似很远的地方,才不过29,我要去的王府井,貌似没那么远。突然感觉到老大爷有点奸诈,没他样子那么憨厚,不大想理他。老大爷也原形毕露,破罐子破摔,借口找不到那个胡同,把我的目的地“金鱼胡同”穿过了,才提醒我下车,说无法掉头啦。我还得走回去将近两百米,有什么办法呢,人生地不熟。记得有回在公交车上碰到一个女同学,携带了一个大箱子来回,售票员让她给大箱子买一张票,她认为去的时候没买,凭什么回来要买,两个人在车上干的鸡飞狗跳,下了车,女同学还打了投诉电话,我在一旁看着,心里竟然是有些向着售票员的,因为,不过一块钱的事情,花一块钱息事宁人太划算了。不是钱不钱的事情,可怕的是我居然丧失了与人周旋的技巧、捍卫自己权益的精力和兴趣。说实话,来回花了一百块,去陌生地点看望陌生人,很可能是一个事过境迁的人,很可能是一个让你大失所望的人,有点儿划不来,不如自己请自己吃饭。

酒店大堂小成过道,装潢还时髦,像一根玉米棒子竖在台湾饭店旁边。恶人下楼接的我,再次证明了我的一个文学观点,我们为什么写作。一定是为缺陷,有时候,总是很故作姿态地说,为父辈、为内心、为爱、为他人什么什么的。但是一直觉得,为缺陷而写作,或者为异于常人而写作。我们显然都不是令父母和自己得意的作品。恶人嘴上有一道明显的疤痕,为此他表现得更加坦然。不敢多看一眼,也不想多写一笔,觉得很缺德,毕竟是生理缺陷,一个人不能选择自己出生的方式和形态,可是,我总得交代他的特征。

很像我的一个乡村表哥,也是兔唇,大约十几岁的时候来到我们家暂住,做弥补手术。做完手术的他光着身子昏迷在病床上,我们前去探望,他母亲拿扯过来一只被角盖住他的下身,从此我相当害怕生病去做手术,万一别人参观到我的少女裸体,母亲会不会及时作遮挡,她这样粗心的女人。去乡下过暑假,都是他陪我上山玩耍,突然有一天,我在半山腰上,除了他一个人都没有,他走在前面,我听见风传来的空旷的声音,芦苇翻滚,吓得哇哇大哭起来,那种恐慌很虚妄,完全跟他无关。回到家,挂着泪痕,他母亲殴打了不知所以然的他,误以为他要强奸我。表哥没有成为一个作家,在乡下娶妻生子,我觉得他有成为一个作家的潜质,他的一生被埋没,现在想起来要庆祝。总有一个缺陷,让我们想弥补或者遗忘,或者分散对它的注意力,所以写作。比如我,为不漂亮而写作,实际上不少人觉得我幸运、相当漂亮,这已经难辩真假,更多是安慰,可是我的小眼睛,它真折磨到我啦,几乎要跟所有说我长得像林忆莲的人拼命,太刺耳。有个女孩子,无意中见过她的双脚,她从来不穿凉鞋,无名趾生得很矮,夹在其余的脚趾头里长,呈耳廓的线条。如今看起来,并不像缺陷,显得很可爱很有故事,配合她翩翩的体形,像一只偶蹄小动物。但是我想,小时候她肯定为此受到过惊吓,她会不会为此写作。另一个女孩子,她的大拇指拥有一枚硕大的指甲,宽阔的像屏风,银杏形状,现在她抽烟,把漆着樱桃红的手指大大方方拿出来,太惊艳了,我盯着看,我几乎要认定她是为这枚指甲而写作的。还有个姑娘,小时候在姑父家的沙发见到了死去多年迟迟不肯移动的表哥,往后她总觉得走廊上有人哭哭啼蹄,她为见鬼而写作。有人为心脏病,为性无能,谁越表现出性欲旺盛的样子,越被怀疑阴茎短小。至于一眼看不出来的,一定有藏匿得更深的缺陷或者伤痕。

到了房间,见到微微安,他在上网找被盗的QQ。没有我高,比他描述的168要矮,而且他满口牙齿像老头子似的快掉光,洋溢着金属的光泽,部分金属牙也掉了,个子很小,宽大的西装布满泥巴和褶皱,初次见面连整洁都没做到,一天这么多时间,他究竟干什么去啦。其实也无所谓,谈不上厌恶,我没权利干涉一个人的外表,建议也懒得提,关我屁事。恶人把房间里的每个人都作为2038年之后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奖者来依次介绍,又作了反复的解说,多次弄错年份,跟复读机似的。他说六点集合,我为自己快七点才到而表示歉意,原来大家都还没来,估计是都不大情愿,作观望状,生怕上坏人的当。其中一个叫蛋蛋的,是和恶人齐名的网络流氓之一,一会儿说在拉肚子,一会儿说不拉了,真可谓满嘴喷粪。

再也没什么比等待陌生人更无聊更枯燥的事,恶人再次提起“菊花”的话题:“你想清楚了没有,菊花的第一次是不是给我。”

这三天来,不断回避他,就是为了这个话题。开始我不知道“菊花”是什么意思,就像我不知道“3P”是什么意思,有次微微安还在恶人管理的论坛里发过一个标题为《我和米米七月3P》的帖子,我不知道“3P”是什么意思,也就一扫而过,等我知道的时候已晚,尽管反胃也算了,还能去找他麻烦吗,我似乎是一只不爱惜羽毛的鸟儿。他们俩在网络上轮番给我灌输,原来“菊花”竟然是肛交的意思,多么美好的一个词语啊,“菊花茶”、“菊花台”“、采菊东篱下”,就这样被作践,难怪网络上早就盛行什么“菊花教”。他们盘问我的“菊花”第一次还在不在。还“菊花”长“菊花”短呢,我看你们长得就像几朵“菊花”。这个时候,微微安有些腼腆,尚未泛滥成灾。想上卫生间,可我发现,卫生间竟然是透明的,真把我气死了。我要起身走吗,大老远饿着肚子来,也太得不偿失了,那不行,仅仅是为了这个,我再次坐下。这跟贪吃那个毒芒果的行为有什么分别呢,看来好了伤疤忘了疼,从小就是这样不长记性,外号“打不伤”。家那边有个习俗,给新生儿的衣背上拿线订一个三角形,那表示“记性”,家里人都后悔轻视了,没给我订。

他们又开始怀疑我没穿胸罩,几欲动手检查,那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幸亏,有个叫玫瑰的姐姐解救了我,她也上当而来,后来她告诉我,他们给她打了几十个电话,真是千呼万唤,她真后悔没关机,成熟女人,有些享受被人苦苦哀求的过程。恶人强行扯着我去接姐姐,去接也好,留在房里更不安全,得把灾难转嫁和分解。果然,恶人直接粘了过去,又撕又扯,玫瑰拉下脸,三两下甩掉他。长得不错,像TVB的某个二线演员,近看气色不大好,可能是年纪的缘故,但是作为网民,属于佳品。据说是山东省会台的一个主持,半红不红,就来北京发展了,平时也爱好写点儿东西,经常在恶人执掌的论坛里发布。眼睛很大,鼻子又高又直,很光洁,有点像做过的,但是这种问题,不好意思当面问她,毕竟是主持人,整容的便利总有一些,总的来说,品位不错,也很懂得自我保护,我为她前来参加这个聚会感到惭愧,这不是以她的经验该来的地方。来到房间里,恶人大肆介绍,他女朋友来了,玫瑰也不管,由他过嘴巴上的瘾,只要保持距离别被他捞油,谁信呢,不过是自取其辱。

等了个多小时,终于拼齐了,有一个上海男,长得有点儿像张艺谋,看上去很有素养,是陪恶人来的,出门办事才回来。很奇怪,怎么会跟恶人成为朋友,仔细一看,恶人在论坛上上过一些上海男的照片,冒充没商量,态度很含混。仅仅为照片被引用被重用,就要和恶人做朋友吗,先别说他,我还不是因为一些赞美铤而走险。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上海男同行的目的极其阴险,覆盖恶人的网络资源,截获恶人始终无福消受的艳遇。他的口号是把恶人尽快带离北京,以免恶人刚领的一笔稿费全捐给北京色情行业。还有一个做书的女孩子,用微微安的话来说长得很佛,长得不错,比我还肉,直觉上有点像拉拉。拉拉你总能捕捉到点儿什么气息,我在深圳结识过一个,比女人还女人,不知道为什么她要成为一个拉拉,很有些挑衅,她的女朋友乏善可陈,跟钟点工似的,拉拉的对手总不如意,差了一大截,跟某些禽类的情侣组合相似。那个时不时拉拉肚子的蛋蛋大约是听说玫瑰来了,也瞬间降临,蛋蛋很瘦,披肩卷发,白发不少,看上去有些像艺术家,背了一个大相机。拼了两辆的士,去建国门一个饭馆,我和拉拉已经饿得天昏地暗。

饭馆挺温馨的,有粉红色的格子窗帘。拉拉点的菜较素,口味还好,以至于我重返人间。席间,恶人不停与人交换位置,跟搅屎棍似乎的,把我们当成屎。蛋蛋向玫瑰谄媚,玫瑰却对上海男有点兴趣,不停猜测上海男的年纪,但是她没猜中。我觉得上海男至少过了四十了,玫瑰却猜三十六岁,我觉得玫瑰应该总要比我看的准吧,有取悦的成分。上海男很开心,给她一个人看了身份证,死活不给我们看,以示独家,她呈不敢相信状,蛋蛋为此有些吃醋。这阵子大家相处得还算愉快,瞎扯了不少话题。恶人算个聪明人,说下流话真有一套,脑子转得很快。蛋蛋想获得玫瑰的重视,和微微安有了一个小小的愉快的争论。微微安认为写东西的角度应该是俯视,纵轴横轴地说了一大堆,上升到哲学高度,深得玫瑰之心,她就是要站到蛋蛋的对立面。

而蛋蛋认为应该是仰视,他拿起一瓶啤酒,拟做葡萄酒,对上海男使了一个眼色:“兄弟,咱们都是喝过好酒的人,拿着一瓶上好的酒,应该知道,仰视它,看到的是沉淀,俯视它,看到的是泡沫。”言下之意,微微安是下等人,他的写作全是泡沫。上海男半睁半闭,略显陶醉,谁会拒绝成为一个上等人呢,而且是别人抬举认证。尤其那句“我们都是喝过好酒的人”简直就是种族歧视,严厉地打击了微微安的自尊。毕竟微微安口吃不够伶俐,再争强好胜也占了下风。如果是在网络上,如果微微安还没成为恶人的帮凶,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一砖头拍过去,现在,我好象没有义务了。接下来上海男和蛋蛋讨论起各自的囤货,菩提子和相机,好象话题比较专业比较奢侈,恶人和微微安拥在一起,惺惺相惜喝闷酒。拉拉带领我和玫瑰讨论女同怎么生孩子,原来是由女同的男朋友提供精子,女同提供卵子,受精后植入另一个女同体内,就是把建立关系的两女一男全牵扯进去,有了这样一个共同的孩子,听起来工序蛮烦琐的。我们仨达成一致,甘愿今夜成为后天性女同,抗衡这个悲壮的不得人心的夜晚。

蛋蛋把头凑过来说自己在这个圈子里混迹多年,很有些交情和资源,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找他。恶人说能不能找找人拉拉关系,想办法给他安排一个访谈节目。蛋蛋想了想,说自己跟一些法制节目很熟。上次一朋友上了一个心理咨询,果然就是蛋蛋安排的,为了能抛头露脸,装成一个患有心理疾病的被访者也再所不惜,也许就真患着。这次看来,恶人想上这档节目,必须实施罪行啦,这对他来说,小菜一碟。很多罪犯实施罪行,还不是太渴望被关注。蛋蛋也蛮好玩的,轻挠你痛处。恶人二十四小时在网上蹲守,马甲无数,对虚名超乎寻常的迷恋。我是2003年去他如今所在的那个论坛混的,2005年退了出来,说白了,网络比一个婊子还无情,自己的帖子就像自己的怪胎,除了你自己奶着抱着,没有谁会帮你尽心照看,一转身就失守,被其它凶猛的怪胎们活活压扁。不过网络也是一剂春药,让很多乱七八糟的人欲仙欲死,一个酷爱上网的连环杀人犯,他在遗书里斥责世人不了解他的内心世界和美好情怀。最初写作是被韩寒给误导的,以为出书可以一本万利一劳永逸,结果呢,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用同学的话来说,二线三流。名利双收固然好,可惜也轮不到每个人,至于虚名,随手扔掉更是不可惜。很多人都为虚名所累,想方设法给自己贴金,我们不禁谈论起一个优越的天包地,不为金钱纯粹为名誉而战的女人真可怕,更豁得下脸。大约,她是为她的天包地而写作吧。提起一个残疾作家,蛋蛋炫技炫昏了头,大约不知道人家的行动不便,故弄玄虚地说:“据我所知,此女在圈子里裤腰带很松弛。”

拉拉实在忍不住,做了一个泼酒的动作:“奶奶的,人家大姑娘都没有下半身,你还这么败坏人家。”蛋蛋今晚努力建立起来的权威性一度扫地。流言真杀人,谁都能成了淫娃荡妇,怪同情那些口碑不好的女人啦,没准儿别人还是个黄花闺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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