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起去压马路吧

我们一起压马路吧



从钱柜出来时是早上3:40,三两散去。身上沾着满身黏滞厚重的烟酒味及人体的温度,虽然我们在那里挤来挤去大声歌唱,可心里仍是空旷无比不是吗,你歌唱你忧伤你发狂,可哪一个才是你心里的那个孩子,他惧怕交流,却渴望拥抱?


忽然想走回家,也许到家天就亮了。


从建外大街,经过体育场、长虹桥、朝阳公园,一路走下去,轻声唱歌,寂静里,反而比刚刚钱柜的音响更听得清楚,可是我们害怕的不就是,听到自己,看到自己。


路边大多是司机,三三两两扎堆聊天,看有人经过,停住不说的沉默里,带一点点期盼的热切;还有很多警察,穿着厚厚的军大衣,很安静地坐在长椅上或走来走去,仔细看看,还有女警察。


他们让我安心,像他们身上厚实的军大衣。


停在路边的汽车玻璃上结了淡淡一层雾气,使人非常想在上面写飞扬句子,可是你确定警报器不会响吗?我小心翼翼地打量,一如我们之间距离,如此紧密,不能靠近。


走到住处小区时,天仍没亮,一团雾拢着的光线里,尘埃像寄生虫在飘。路灯里庞然货车像史前动物巨吼着跑过。


我走下去,埋着头仿佛丢失了东西,左顾右盼犹如迷路儿童;我拎着手提包,一身下班装束脚步坚决仿佛回家;我神志可疑但没有喝醉,我貌似发疯但头脑清醒。


开始有晨跑的老头儿慢慢地跑起来,骑自行车的人在后座绑着各种家伙,还有咣琅琅蹬三轮送报纸蔬果的,人们络绎不绝地在马路上流过。


只有我和老头们的行为无涉生计,也许因为,人在年轻时和年老后的时光都极难打发。


人越长大,好像越容易对过去想法呵呵大笑。这有个积极的说法是成熟。比如说,我过去一直以为生活是上教堂,每天都该去做祷告;后来朋友说成熟的标志是每周一次即可。再后来,又有朋友说现在他上教堂便是为了给它写地产软文。


这个比喻很蹩脚,于是我继续走,到大望路,站牌下开始有人,孤单单的在那里等车,天仍不亮,但路灯染的天空有种紫红色,浮躁不安;大望路向东,路边扎堆聊天的人群变成面包车、私家黑车的司机,他们也穿很厚的棉大衣。


以前的时候,既然以为生活是上教堂,那么其他种种皆堕落,我有篇帖子写4月喝酒的经历,在自己电脑里就叫“堕落的感觉”——喝2两白酒就叫堕落?真笑死人啦!


人是极能顺应生活的动物,比如我,为了不受自己清教徒良心的谴责,就一遍遍告诉自己:我这是在体验堕落的飞行感,我试图触摸我自己的底线有多远有多深。


要长到一定年纪,人才会发现许多姿态是做给自己看,于是很尴尬,仿佛一个演员失去了想像中观众。



天仍不亮,我决心不看现在几点。


不知有多少人跟我有相同毛病:写点破事,心里还念叨着能吓人一跳,这个问题王小波早就阐述过,换成我的语言就是:写字的人,大半是生活能力较弱的,可能长相也好不到哪里,只好盼望自己那点文字有动天地泣鬼神之力。依我看这是一种脆弱的虚荣心,但有时也可以创造美好之物,虽然这种转换极难发生。乃哥签名用过的一句话:“渴望永恒将注定使我死于屈辱”,翻译成我的话,写字之人想触及永恒的遭遇经常会变成:“想在马路上寻找理想,却一脚踩到了狗屎”——顺便说,早晨的街道边好多狗屎,因为大家都在早上遛狗……


王小波写过一篇夜行记,是老和尚和秀才的狗屁逻辑、还有不含糊的功夫,那篇你看懂了么?他还有篇“茫茫黑夜游”,挺长的一篇,像一个人憋足了气要吓唬世人一跳啊他那口气可真够足真够悠长,他一定是个经常夜里睡不着的主儿,而且也觉得时间特别难打发。


以前觉得失眠一次足以写个帖子昭告天下:本文青忧从中来不能成寐……现在看到论坛一位老兄家洗衣机出毛病,足足10多人跑上去告诉他滚筒式与全自动的优劣区别,然后我一拍脑袋,原来生活就是洗衣机,就是微波炉电饭煲煤气灶一二三四五六七,妈的,这么简单的道理,我还要一拍脑袋才知道,还是到今天才知道,然后我就很泄气,就来压马路,大半夜不睡觉出来吓人。


泄气的时候还有很多,比如听一个出道时做文学书的书商现在只做心灵鸡汤类书籍,就立刻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泄气;比如看一名写手的专栏,灵气有之,失之油腻,然后被告之那就是自己的未来;于是就很焦虑,最初症状是晚上不睡觉写东西,写出来的全都不能见人,写一屏删一屏地写,你知道我们期待一种句子,它在这世界上还没有出生,它是我全部的不切实际和发狂,是我的安身立命,你看,我到现在都不承认它可能根本不会出生,至少不会在我这里获得生命——好吧!


——然后就是不停去饭局喝酒——如果说以前觉得彻夜喝酒是堕落的话,现在我至少知道它没有边界,你可以一直一直一直落下去直落下去,而夜晚的尽头是白天,如此而已。



就像我以前坐公车,老想坐到终点站看看;老想老想就真的去了,终点站就是终点站,可是没看过之前,我怎么能这样说。虽然人变老的过程就是幻想的空间被不断修改及缩小,可是仍然有些事物是固定不移,虽然我埋着头缩着肩找也找不到、哪怕我已经丢了它。


“唱一首歌叫做生命,却不知生命为何”,而我想在长夜找一个东西,虽然不知道它叫什么。


对了,天亮起来是5:30分左右,四环桥上下的路灯哗地灭了,我呆一下,转过身,向回家的方向走。

2002/10/11,绿妖清晨



贾樟柯 行走在断裂处的影像诗人
麦田里的绝望者,岩井俊二
夜间飞行
午餐
给自己的信
Previous PageNext Page


看留言 | 写留言 | 回家 | 大门口 | 泡网俱乐部




Copyright © 1998-2025 Paowang.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