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车站 地铁车站里人来人往的流动着。我停下脚步,仿佛是溪流里一块凸起的岩石
阻挡了水流的奔腾,于是众人纷纷绕我而行。
流动的面孔没有迟疑没有张望似陌生又似熟悉。
我静静地站在那里,第一次仔细聆听着街头艺人的合成乐器温柔的回响在空
旷的车站里。
乡愁的河水遄遄流淌。
在水中打开一扇记忆的门,泪水穿过旋转迷惑的时空穿过五颜六色的背景停
驻在我的双眼。刹那间坚强的虚弱奔溃而出,我将永远回复不到从来的宁静
安详。
或者,我从来就不曾宁静安详。
我的灰姑娘,你什么时候穿上的水晶鞋呢?
我永远是赤足天使。
八年前你没有勇气尝试的,今天你是否会给我一个机会?
可是,八年了,你还是那个为我保留着一个特殊名字的杰生么?
你不是说杰生就是杰出的生命么?拥有你,让我的生命杰出。
你难道不想问问我这八年都作了些什么么?
这八年我都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和她们母亲的离婚几乎让我破产。可这八
年我对你的情意一直都没变。你还是那个神秘的灰姑娘。
可是我却忘了你。我的生命也不是神秘的空白,而是不同的爱情故事相同的
挫败收尾。你还有勇气尝试破产的离婚么?
我不知道。可为了你,我愿意再试一次。
生命是无穷无尽的迷,也许这一次我们可以换个解法。 她的名字叫晓雪。
小--学--?
不对,再试一遍。杰生假装严厉地对玛莎说。
你拼的出来我的名字么?我嘲笑杰生。
当然。X-I-A-O-X-U-E。嗨,你可拼的出来我的?
J-A-,S-S-E-N?
你真的这么拼么?
我错了么?
我会为你保留这个特殊的名字。 杰生郑重地对我说。
对不起,我还是念不出来。玛莎几乎要哭了的看着杰生。
杰生,你都让她紧张了。她已经学的很象了。
然后我笑着跑远了。杰生无奈地搂住了玛莎,不敢抬头看我远去的身影。 你为什么那时候骗我你有男朋友?
我骗你,也在骗我自己。我以为有一天他会漂洋过海来看我。结果却杳
无音讯。
你真的有个男朋友?
还是第一任呢。
玛莎非常嫉妒你。
我有对你很好么?
她的直觉。甚至我转学走了,我们还是在为你吵架,合合分分了好几次。
噢。可是我也转走了。我甚至都没了你的消息。
可你一直是我心底里的灰姑娘。
我不是。至少现在不是。我有我的博士学位;我有不错的工作;我也有
自己的生活。只是你都不了解罢了。
我只按照我的方式了解你。现在你总算没有了男朋友了吧?
是的。我和第二任分手了。因为他已经结婚了。
你们也居然做这种事?
我们不做这种事。我干笑。精神伴侣。 可是,凯--那个相逢恨晚的牵着我的手的凯,那个大洋那侧有着可爱妻
女的凯,那个风雪天里给我带来一枝玫瑰然后又无限温柔的吻别我的凯
--在没有音乐没有浓茶没有浪漫的孤单夜晚里,你,是否还会偶尔想起
孤单的我?
苦涩的寂寞。那个苍白中等待着成长的女孩,有一天发现自己真的长大
了,而相爱的人却已变了模样。
何必自作多情呢。他的生活已经圆满了,而我也已经远远的滑离了他的
曾经寂寞。在交汇的一刹那,也许曾经爱过。
又有什么区别呢?不用廊桥遗梦,所以不用抱憾终生。我正应该庆幸才
是。在所有纯洁和不纯洁的爱和欲望之间,凯和我选择了放弃。 你还会想他么?杰生嫉妒地问。喜欢上你的忧郁美,可有时候真的希望
你没有那么多的故事和经历,我所不了解的部分。让我喜欢又让我迷惑。
偶尔。我笑。即便是生命中无足轻重的一点,偶尔也会回溯到记忆的河
流里。我们没法从头开始。更何况,你还是两个女儿的父亲呢。
杰生长叹。我们没法从头开始,怎么还会有从此以后呢。
我怅然。相逢何必曾相识。那么,你又是怎么找到我的呢?
学术会议的人名册里有你的名字。并没有想到真的会是你。
如果不是我呢?
如果不是你,我和玛莎也是要离婚的。有你,给了我一点奇异的希望罢
了。
然后呢?
然后我会向你求婚,我们会订婚,我会带着你见我的父母,你会换工作
去我那里,或者不工作,然后我们会结婚。
首先我不会去见你的父母,其次我不会换工作,最后我们不会结婚。我
叹口气。太累了。我们无从开始。
亲爱的,做个交易吧。你去见我的家人,我换工作来你这里,如何?杰
生聪明的笑。 杰生的父亲也是一个外科医生。杰生的母亲大学毕业后就做起了家庭主
妇。
杰生有五个兄弟姐妹。并不很亲热。
杰生带着我在大房子里转了一圈。他的父母分开睡。
为什么?
他们都曾经有外遇,然而终于也不曾放弃这个家。
你是有样学样么?
我学得象么?杰生苦笑。现下的女人呀......。 晚餐上我不安地接收着众人的审视目光。
你和杰生一起上过学?
不。他在医学院,我在研究生院,我们曾一起修过课。
你们家很有钱?付担得起这么高的学费?
我有奖学金。
你喜欢美国食物么?
我不喜欢奶酪。
你喜欢啤酒么?你们在中国也喝啤酒么?
你们要学政治课是么?你们有自由么?
你的英文怎么这么好?你喜欢美国么?
你想回去么?你想做美国人么?
你有过男朋友么?你们同居么?允许么?
你爱杰生么?为什么杰生会喜欢你?
我不是外交大使,也不是亲善官员。我们慢点谈行不?
其实我们去过中国,比想像的好得多。
可是我不理解中国人。杰生的母亲耸肩。
杰生可是花花公子,你要小心。杰生的父亲取笑说。
见识过。当初在学校里,至少有一打女孩子为他疯狂呢。
你会嫁给杰生么?你会辞了工作么?
我不会着急的嫁给他。我慢慢地说。我们需要时间了解对方。
好主意。不过最好写个婚前协议。玛莎就是一个例子。 兜兜转转。
原谅大家对你的好奇。杰生小心地说,他们只是不了解你罢。
他们其实并不在乎我。无论如何,我终于和你是不同样的人。你会害
怕么?
有点。你呢?
很害怕。我们从来不会完完全全的拥有对方。将来也依然不会。
难道,爱情,不够么?
其实我们心里很清楚,只是我们不说。我静静地朝他微笑。至少,我
们曾经深爱过。 杰生放弃了原来的工作,来到了我这里。
而我则退掉了原来的公寓,搬到了杰生的家里。
我们一起买家具挂窗帘洗地毯布置卧室,就象一辈子的决定一样。
可有时候感觉像个主人,有时候感觉却像个过客。
一个异乡客,如飞蛾扑火扑向了爱情,火光中,原来什么也没有。可
那火光,那温暖的火光啊,如他的微笑在闪闪飘扬,模糊了理智模糊
了感动。 如果用中文讲,孤独和爱情的幻觉,他又会理解多少呢?
我坐在壁炉前沉想。
也许,其实,他并不在意。
我这么说,或许并不公平。因为他不能了解,不是不想。
就象我无法了解他的全部一样。
所以,让我们互相原谅吧。
不过,也真算是奇迹了-- 跨越千山万水,只是在不经意间的异乡,竟
然流露出我爱你呢。
亲爱的,还是让我们简单的赤裸裸的相爱吧。
我的叹气常常被他的温柔打断。
我希望你快乐,虽然我不再能买得起游艇和别墅。可是和你在一起,
会让我的生命杰出呢。 是的,我们曾经非常快乐过。
几天的假期里,我们东南西北的四处游荡--巴拿马的阳光,佛罗里达的
日落,千岛湖的篝火--追逐着短暂的美丽追逐着享受的疯狂。身前身后,
总有一双诚挚的眼睛深深的注视着你,眷恋着你。竟然会产生一种错觉
--爱情,是可以相信的全部。幸福,原来是如此简单的事。童话里的完
美,纵使不能一生一世,能够拥有几个片段,也算是足够的了。 记得我曾经问过你是否相信生生世世永永远远么?
一段一段的加起来,加不加的到永远?
幸福总是飞逝,快乐总嫌太短。所以一旦心痛难过,我们就放弃从新来
过?
没错,亲爱的。自己再难为自己,怪不得人生多是悲剧呢。
上一段不肯结算呢?你的两个孩子怎么延伸到了我这一段?
我尽量不让她们打搅你。我保证。见鬼的主啊,为什么不让我们早早相
逢相交!
呵呵,那我就会变成今天的玛莎。 杰生果然保证。
然而,周末自己弄了个睡袋在办公室里过夜,你又经历过么?
他的前妻的两个小孩在他家的时候,离婚协议规定别的女人不能在。所
以我不能在。可我又能去哪呢?
夜色苍苍凉凉,我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数绵羊。我已经富有的象个大农
场主了,可我还是不能安眠。
我想念杰生。可他在享受天伦。
偶尔也会想念凯。他现在应该和妻子团聚了吧。
寂寞是陷井。
爱情是个飘渺的饵。
陷井内外铺垫的只有最终的刺痛。
我却睁圆了眼睛一个坑一个坑的往里跳。
唯一逃开的就是凯。可凯却是我寂寞岁月里的唯一安慰。 从什么时候起,我和杰生不再互相原谅了呢?
从什么时候起,我们开始吵架摔东西分房而居了呢?
又从什么时候起,我们变得客气而疏远了呢?
我以为有一天我的世界终会向他敞开,然而壁炉中温暖的火光却在渐渐
淡去,再也穿不过我深埋的内心和他轻易放弃的执著。
爱欲的沉迷走到了尽头,就是厌倦。
大约,我们都厌倦了。 对不起。终于有一天杰生歉疚地对我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想伤
害你。
那个女人是谁?我很疲倦地问。
辛蒂。你可能忘了,我们一个年级的。现在我们在一个组里。
没关系。我一个人呆一会儿就好了。
小雪,我爱你,可是,
可是,爱情,并不是全部。 我呆呆地瞅着屋顶,泪流满面。
两年的生活,就算幸福和痛苦一半对一半吧。我没什么好抱怨的。
杰生对我,已经尽心尽力。
我们都期望的太多。可我们无法付出更多。
八年前的灰姑娘没有爱的能力,不愿意等待施舍的爱情。八年后以为
可以平等自在的爱了,可世界已经远远的抛离了预定的轨道。
我辞掉了工作。横穿美国,搬到了另一侧。在这之间,我悄悄的回到
了故乡。故乡,可以疗伤。
当我站在他的门口,我迟疑了。十年生死两茫茫。我还会记得他的模
样么?
我按响了门铃。
音乐几乎要把我的神经折断。我静静地等待着,记忆的门打开。
一个陌生的女郎。
你要找雷么?
套着T恤衫只穿着一条短裤的雷晃入了视线。
我们仔细凝视着对方。一点一滴的寻找着似曾相识。只有眼睛,只有
眼睛里的那一丝光芒,在缤纷的世界里不露声色的深藏,深藏着曾经
的清醇和芳香。 喔,是你。
是我。
你终于回来了?
回来看看。还是要回去的。
雷叹口气。晚上我有空,我们一起走走吧。
雷,你答应我和我一起去蹦迪的了,你忘了?女郎娇柔地缠住雷。
我淡淡地笑。如果你忙,那就不麻烦了。
要不我们一起去?女郎挑战地望着我。
我受不了刺激。我指指我的脑子。会发疯的。
你几时走?雷沉静的问我。
一星期后。和我的父母。他们想出去看看。
亲爱的,你今晚和茉莉他们一起玩吧。我要和我的老同学聊聊天。
雷转头对女郎说。晚上等我的求婚吧。
雷拉着我走出了公寓楼。 烛光下,面对着一桌盛宴,我竟无法开口。
你快乐么?
有时候。有时候就在想是否值得,终于也没算计清楚。你呢?
不知道。也许生活就是这样。
为什么不先打电话来?你准备好了,我却没有。
说什么呢?几次跟你打电话,因为无从说起又放弃。按响你的门
铃的时候,我几乎没有再次逃遁。
我会整理好我的公寓,让玫瑰搬走,然后告诉你我在等你,让你
留下来。哪怕是谎言,哪怕只有几天的时间来旧梦重温。
谢谢你,你的坦率。真的怀念那时候偷偷摸摸的爱情。
羞涩的。为什么偷偷摸摸呢?
不期望别人发现,自己又不敢正视,甚至一起去吃饭都希望众人
都是瞎子,除了你我。而你的眼里只有我。我的眼里只有你。
我们不再谈爱情。 为什么十年了才回来?
不敢。不敢面对当年的执著和勇气,感觉自己好傻。
可是子燕告诉我你五年前曾经回来过。
我以为你那时候在安排你和子燕的婚事,怎么好打搅你?哭哭啼
啼的求你我后悔了让我们从新来过?
子燕终于没有嫁给我。
她告诉我你在最后一刻翻悔了,甚至喜贴都发了出去。
我只是她的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她,好么?
她的女儿两岁了。至少她的老公给她了安定舒适的生活。
你那时候又在干什么呢?在美国风花雪月?
我一个人开了两天的车北上找工作。无穷无尽的高速公路,看着风
光你不知道有多凄凉。晚上睡在简便的汽车旅馆里,开着空调都吹
不散床上的潮湿霉气。想到明天又要开一整天的车,累得哭都没精
力。做梦想到了你,你在结婚呢。 直问你为什么不等我。
等待让我们的爱情苍白。 想跳舞么?
不会。杰生的曾经教过我,可惜,还没有学会,我们就分手了。
美国人?
美国人。是不是我应该写一本“美国什么什么的中国女人”来召告
天下?
你不是那样的人。爱他么?
曾经以为那是全部。然而,狂热的东西总是消散得快。
还想和我跳一曲么?
十年前你也不会跳舞。
可我现在会了。我和很多女人跳过舞。
可是我还是不会。
我会慢慢地教你。雷耐心地说。 仿佛飘荡在十年前的一个黄昏里。落花微雨。绿树成荫。埋着太多
岁月的湖水,沉静而柔软。我在他的怀里,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只有霓虹灯做作的闪烁着,和着苍白的音乐一起交换
着廉价的情感。金钱和美色无孔不入。我们已经不能谈爱情了。
我们回不去了。内心深处传来一声长叹。
他附和着。 我们曾经很幸福。
假的。天知道你每天跟我吵几次架,赌几次气。
可是我们总是和好了。
你哭我痛。你不忍心,我也不忍心。
现在呢?我哭你还会痛么?
他只是用似曾相识的目光看着我,牢牢地看着我。却没有回答。 我很久不曾哭过了。
我也很久不曾心痛过了。 他低头吻我。一如从前。不如从前。
他变得有技巧了起来。
有过很多的女人么?
不少。你呢?
只有两个。一个是你。一个是杰生。还有一个结了婚的凯,差点走
进我的生命里。逃离了。 他低头不语。
如果让我们的生命从来,你还会这么选择么?
如果我二十岁的时候有三十岁的心境,我会从新来过。否则我仍将
抑制不住那漂泊的渴望。
我曾经是那么渴望的想得到你。他的眼中似有泪光。我会选择和你
在一起。
他温柔地吻去我脸上的泪水。我的爱。 还记得我的理想么?
什么也不做。他笑。握着一把青春,什么也不做。看日出,看日落,
也许手上会漫无目的的捧一本言情小说,
可是身边要有你。有你的日子,从来不寂寞。
我们的确回不去了。他苦涩地说。
可是,我却记得你。永远的记得你。
满世界的漂泊,可是再复杂再美丽的风景也不如那夜满坡飘动的野
花在月光星光泪光下的旋转沉醉。你的手试探的温柔的轻轻的抚摸
过我的身体。你的呼吸吹拂在我的耳边我的胸前,轻微的战栗着。
除了爱情,我们什么也没有然而什么也不在乎。
我们现在什么都有了,可是,除了爱情。
那种感觉真的不会再有了。
留下来吧。哪怕只有几天。
看着美好的东西再次破碎?还是让我们留着回忆吧。
音乐沉默下来,岁月飞逝酒阑人散。
我被人流冲到了站台。音乐的声音隐没在嘈杂的人流中。望着忙忙
驶进驶出的地铁火车,一直以为自己的道路如此明晰,我还是迷失
了方向。
我不想回家。
我那孤单的宿舍里,依然能够看到繁华的夜色,诱惑的欢乐。我会
换上一盘CD,捧上一杯黑咖啡,坐在lazboy里,看着窗外滔滔的河
水,河水上倒映着五颜六色的城市扑宿迷离。那个不属于我的又充
满着我的喜怒哀乐的世界。就为了那一点点的清醒一点点的清高一
点点的自负,我苍白地等待着。 小--雪--。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小雪,还记得我么?我是空空啊。凯的师弟?还记得凯么?没想到
这里会见到你。你还这么瘦啊,我一直还说凯对你太坏了呢。你不
知道凯也在这里?他的太太看上了她的老板,甩了他啦。嗯,今晚
你也一个人?要不,我们一起去哪喝点咖啡吧?周末有空么?我朋
友那有个party,他有好多中文的VCD,可以跳舞卡拉OK啊。
我嫣然一笑。好啊。
1999年9月于家中
xiaorong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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