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蕉·明明不是天使

芭蕉.明明不是天使



“这样长的一篇文字是用来告别的.”这是芭蕉的《天使记》序言里的一句话。


芭蕉要去广州了,2002二月年我在网上看到她写“天使记”,一篇篇追着边看边赞,马屁拍到山响,2002四月初次见面两人喝到扶醉而归。现在是2003年,一月,芭蕉要离开光秃秃的北京去广州,去结婚。


三月里一天,芭蕉在一个版里抱怨北京的沙尘暴,说这样天气只合跟人喝酒。那时我正在两个地方同时追捧她的“天使记”,一见之下,焉有不勾结之理,遂大大方方邀她出来喝酒。


芭蕉酒量极大,曾经有几条好汉与她拼酒,拼到最后好汉狂呼:醉不倒的芭蕉,然后自己喃喃到风中唱歌兼呕吐去也……芭蕉是懂得享受之人,喝红酒她喜欢喝上好的,但5块钱二锅头也喝得兴高采烈——就像若有人对她存心冷淡,她并不觉难过,但大家宠她爱她她也只做寻常,是理所应当的神气。



芭蕉极沉默,像她书中女子:“在我笃定了有某样东西会陪在我身边时我就喜欢让自己孤立起来,”如果硬从另个世界叫她回来,她便抬起E.T般的大眼睛,神色茫然且温驯:“什么……”;说她像E.T,还因为她最喜欢的一本书是法国童话,《当世界年纪还小的时候》,里面句子不似人类可以写就,奇怪的是,这本书并不为很多人知道。于是,《当世界年纪还小的时候》,仿佛成了芭蕉带给我的一个秘密,优美,无与伦比。


但她喝些酒后便极为可爱,脸红扑扑地像个小孩,满口答应呆着不动,一转身却到处乱跑。又在醒来后急着听自己的醉态,仿佛别人口中的,是另一个令她匪夷所思的陌生人。


我们攻击她平时过分沉默,芭蕉便懒懒说:是啊,平时不为了扮酷吗……;我说仰慕她看了那么多费里尼的电影,她又是那种鬼里鬼气的声音说:我没看,我就是买来让你仰慕仰慕罢了。许多这样的急智让我想到,她一定有另外一个丰富美好世界,她的沉默是因为那个世界太好了,她不愿意回来。


其实,我来写这篇文字肯定不对,有许多人比我更熟悉芭蕉,她家中有一条大红睡袋,几乎成为公共用具,许人许多次在睡袋里度过漫漫长夜,有烟,有酒,有电影。在那些夜里,有一些人和她谈到天亮,相互温暖或相互伤害——我定不比那些人更了解她,但跟她很熟悉的朋友,一个男人说:跟芭蕉熟了你会发现她非常冷血。


芭蕉做过杂志主编,没有美编,她跟一个划版员就可以做完整本杂志美术设计,可是说回来,做主编并非她的长处及理想,她对自己的未来设计并非今年供楼明年供车,所以她又辞了工作,关起门写小说。


芭蕉和一般女孩没什么区别,也懂得爱慕繁华,身上不起眼的小包也许会是GUCCI的,但银行里没有积蓄她也敢辞职,她耐得住穷。有钱出门打车,没钱就坐地铁,辞职的几个月是她坐地铁的日子。“人的物欲可以很简单”,她说,于是我信了。


烈火烹油和枯败凋零她都是泰然自如,所以,回到那个词,回到有人说她冷血,我脱口:那不过是“天道无亲”。


我们常常缺乏出自内心的相互关心,我们努力培养条件反射性的习惯,习惯性问候及关怀、习惯性的友情与爱情,我们在后天做许多努力,才能够维持人与人相处需要的关心,不远不近,不温不火,不过分也不欠缺。可是,亲爱的你,其实我们都是天生冷血,只是有人承认,有些不。


在先天欠缺的冻土里,始终有些东西不能够分享。我猜测写字的女子,她们用什么来约束自己过分敏感的神经,和现实保持一个距离,既不过分粗糙,又不脆弱致死。我想,如果有的话,就只有冷血,把自己血液冻结在一个安全的温度里,陪自己,见生,见死,最后成字。


有段时间,芭蕉在每个周末爬山,和一帮铁杆山货。芭蕉体力绝佳,远远走在众人之前,非常的安静,非常孤单;她一个人,背个包就去了甘南,冷漠地看天葬,冷淡的跟人约定,在大雪后坐他的摩托车去远山——后来别人说你疯了,把她拉了回来。她的血液中流着亡命之徒的本色,她的天道无亲,亦不单对别人。


而《天使记》里“我”说自己:“血液中与生就附带着那些暴力的鲜红色彩,但做为女人,我有一张无辜又善良的脸遮掩着那部分邪恶。”在里面,我隐约见到芭蕉的一些影子。


我猜测写字的女子以什么来与时间、与现实对抗,《天使记》芭蕉写了大概两年,在最后定稿及漫长修改期间,她频繁喝酒,她醉着时磕破了脸,她戒酒,又开戒,她的锁骨上多了一只刺上去的老鹰,手腕处添了几颗烧上去的烟疤,她时胖时瘦,时笑时悲,她辞职两次,换两个杂志,最终她决定结婚,嫁给初恋情人,“我累了,”她说,看不出悲喜。而两年时间终于还是在身上脸上书上刻下痕迹。


这些都不幽默也不好玩,现实中我们都有半身在泥泞中趟行,而留手臂张开,伸向我们想去而不能去之地,有的人,伸得太久,就以为它变成了翅膀。


原谅我还是要抄写这段,我无数次赞美过的文字,当行文至此当看到此处,突然有一种可能我们跑过了时间,在恒定要输的角力中我们突兀赢了,而已成为化石的手臂,在那一刻,就变成了翅膀。


“风从衣领处灌进全身上下,好像是倾盆浇下的,从那只鹰开始,就像翅膀会在身上越张越大,疼痛使它有飞起来的欲望,但因为借用的是我的身体,所以飞不起来,我只能不停地跑,还越跑越慢,汗流多了就会有重量,我怎么会飞得起来。像那些天生会飞的东西,它们一定是全身干燥的,不会出汗也不会掉眼泪。


你们看看我,思想停在这里,就忍不住泪流满面。


可能是我,连累了那只鹰吧。”


四月里一天,我和芭蕉喝完酒,当然,都喝多了,她带着我翻门越栏回她的家,我们坐地上看电影,〈男人四十〉,一人一罐啤酒,渐渐清醒,谈许鞍华〈千言万语〉,长夜漫漫,当梅艳芳与张学友在病房中朗诵唐诗,我们……笑了起来……


芭蕉要去广州了,开始我不觉有什么异常,年轻时总以为世界很小,左右不过方寸,我们总会重逢。但现在,我没有这个把握,我知道老天喜欢开玩笑,我知道每一个拥抱都可能是诀别,我知道,如果不在这里说亲爱的,我将永无机会。


我不会去送她的火车,那么就在这里背诵《男人四十》里那首诗,长夜漫漫,如果没喝酒,你大概又在打游戏吧?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绿妖,2002/12/30夜。


黄花城,下半辈子全靠它了

在长安城中狂奔 -“这些女人竟敢向往美好自由,这本身就是最大的野蛮。”
对面的,是你吗?
一切如新 -其实这个帖子是送给阿飞姑娘的,不好意思在论坛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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