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看好看好我的红嫁衣 认识阿飞前早认识了她的字,和我在同一个BBS,看她笑骂满天飞地搭梯子灌水,仿佛整天都在网上,明目张胆地浪费时间及才气。我并不喜欢卖弄女子,但看阿飞文字,渐渐成为每日乐趣,尤其她的“上班日记”,犹如旷日持久的一场真人秀,怨怼喋喋,时有幽默——然而她的幽默是尖刻的,许多人不能消化。
一直看到她“上班日记”写到十四,国庆篇。
“我的师傅。96年我认识他。97年他教我弹吉他,卖打口带,到酒吧干活(那时候我号称酒吧杀手,因为所到之处必然客人走光);有一次他用没有后座的自行车驮我(自行车是我40元钱买来送他,好奔波于北京夜晚的酒吧之间),我坐前杠,时久腿酸,不能行走。他放我下车,轻轻举起我,放我于路边。(我身轻,如燕,如燕)。98年他离开北京。从此杳无音信。2002年他call我4年前的摩托罗拉进取型呼机。三天后我查台复机。一个女子接电话。然后是我师傅。他说他在北京,他要见我。
……
他是我师傅,我是他徒弟。现在我是大陆猛挺伟,他是美女裙下臣。我变得消瘦,他却圆胖脸。他是浪子,从来无家。他轻轻说,他一直感觉我是他的亲人。我笑说如果他日落拓,我定然去烟花繁华之地投靠他。
他日真是落魄销魂,我能投靠谁?靠谁?
我洗得澡,头发湿湿,穿丝薄睡衣,罩粉红毛衣。我以为他要与我说话来,讲这四年的别离和变迁。但他说,晚安。他上楼去。
我一人在电脑前,渐渐,手与脚冰凉。”
顺着联结看过去,2000年的阿飞另有一篇写成默,关于她的吉他老师,最后一段:“可是成默,太晚了,太晚了呵。我不是没有听你的警告,而我终于用青春的末梢拼却了最后一场春梦,直到物是人非,凄凉无限,而当年唱民谣的女生终于摇身一变,变成了幸福大街面容模糊,声音尖薄的女主唱。”
看到这里,心惊魄夺。我知道写这些字的女生过的很不好,我看她在网上絮絮讲着在一个僵老单位终日耗费。如她所说:普通人无法相互安慰。可是我多想帮她,哪怕只是在凉薄的夜里跟她喝酒。
有天喝多了,终于敢跟她一个帖,说阿飞给我你的邮件吧。 再后来我去酒吧看她演出。
再后来我在一个灯光昏暗的饭局上收到她穿大半个城送来的新书,她说顺路,坐一段轻轨,然后从西直门到东四十条,她管这个叫顺路。 其实阿飞本人远不如她文字那般肆意张扬,穿水红棉裙,平滑长发,不抽烟喝酒,不像摇滚女主唱,去钱柜唱歌永远是沉默中一员,因为她说自己跟不上节奏。在众人做文人状时会平静说:感觉握着话筒好像握着生殖器;而在黄段子乱飞时却骇笑,羞涩不已。
她所有的文章都有一个叫阿良的男人,有时他是模范男友稀有男人,有时他又面目可憎,十分该杀。她文章里的另一个男人叫长跑冠军南生,他欲望过人,他精力充沛,他是男生、男人、你自己,她正视体内的欲望及喧哗,而难过的是,我们都那么平凡,我们不过是凡人,普通人。
我喜欢的一个结尾是女孩对南生说:你跑给我看看。
南生说我担心我跑得太快,你会丢掉我。
你跑给我看看。
然后南生突然向前跑了起来……“渐渐地他在我眼中消失了,我站在原处,等他跑回来。我想他一定会很快跑完一圈,在我身后出现。但我忽然很希望他一直一直这样跑下去,就这样,连再见都没有说,就永远跑出了我的视野。”
南生最后变成了一颗暗红色流星,越来越远。
阿飞害怕被叫做网络作者,她说自己最好的东西都是在上网之前写就,当我看到她的“弟弟”那篇,我相信了;阿飞整天在网上挂着,很有与大家打情骂俏之嫌,可是她的愿望不过是生日时收到一只口红,还有,吃许多许多巧克力,找到一个男朋友,可以让她吃很多麻辣小龙虾,吃到饱;这些愿望极为原始,但不可满足,因为欲望会成长成熟,不能终止。网络只给了她一个虚幻的ID,频频地向她写情书,示爱。我真恨那个ID背后的人,他说我爱你,但你不要相信,或者,责任自负。
阿飞身形、长相都很幼小清澈,仿佛躯体在一瞬间冻住,再不成长。而“她知道青春和激情正飞速地离她而去”——这样的句子,比比皆是。死亡对她是熟透了自然掉落的苹果,弯腰即可。第一次看完她演出后,大家在附近吃东西,喝啤酒,然后各自散去。阿飞自己在回家的路上跑,一直跑一直跑。
我再不放心她一人回家。
是在夜里看阿飞的书,《小龙房间里的鱼》,小龙是一个人的名字,阿飞说,我曾经,真正的,真正的爱过的那个人。从他之后,败坏从心开始,一点点腐蚀周围,直到阿飞在舞台出现,在音响咆哮后凄厉唱出:“妈妈看好看好我的红嫁衣,不要让我太早太早死去。”而盘旋的音乐如教堂尖耸的屋顶,突兀地起飞以及降落。
“但愿你抚摩的身体正在腐烂,一夜春宵不是不是我的错。”
阿飞在舞台上显得十分稚气,不停向观众微笑,然后是尖利嘶叫倾巢而出,这是一个矛盾,她的音乐,仿佛向世界伸出的一只中指,柔美且怨毒。 我想我写了一个混乱的、关于阿飞的碎片,你可能更加糊涂这是个怎样的女人怎么一本书,那么,如果你是小资,你要看看她的“小龙房间里的鱼”;如果你是文青,你一定要看她那篇“弟弟”。
弟弟。
“作业已经交了,同屋的收音机也已经修好……真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无端地想离开,只是觉得这很自然,好像天黑了小孩子自己回家一样,或者像一颗松动的牙,自己就掉下来了。
他不出众,他理应幸福。我总是不经常回家,只是暗地里希望如果有一天突然回家,弟弟已经长大成人,和街上能看到的那些男子一样,快乐,健康和自信。这是我们的错,我们天生缺乏关心别人的能力,我的母亲在我九岁的时候出走了,没有任何的预兆……她只是突然地想起了什么,要去做,她就去了。她忘了和我们说一声,因为那件事情太重要了,她来不及说了。从此父亲就经常不睡觉,他整夜整夜地醒着,向每一个亲友写信打听母亲的下落。他开始遗忘很多事情,最后他连弟弟和我都记不得了。他一个人躲在屋子里数那些少得可怜的钱,还收藏一切小纸片:收据、车票、电话帐单、汇款条,还有那些手写的治疗失眠和便秘的偏方。他总是很和善地对弟弟说:你找小军吗?他出去玩了,还没有回来。可是,我弟弟就叫小军。” 而当我们收藏一切微不足道的纸片时,整个生命正飞速跑过,带着全部微不足道的重量,以及记忆。
绿妖2002/12/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