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无名兵马俑

周末和朋友一起看《英雄》。在华星影院。
除了音乐充分显示了谭盾的想象力几尽枯竭之外,在画面与武打设计上,影片表现出了极高的水准。剑击雨幕,万剑穿墙,一把利剑直击细长竹子,狷狂的书法与潇洒的剑术,红黄蓝绿白,仙衣飘飘的侠客,广漠,绿水,青山,金黄色的叶子……是一个北方男人对侠的理解。甚至是受到众人指责的叙述有罗生门的影子我也觉得没什么。不是这么叙述就是那么叙述,鲁迅与果戈理,同是《狂人日记》,相似但不同。

但看到最后一节,无名与秦始皇对话何为天下时,被巨大的悲哀笼罩。在秦王面前,武功高强的无名无疑是弱者。(虽然张艺谋的预想并不是如此。)天下一词,使李连杰饰演的无名落入了一个巨大的话语圈套――人,要为天下牺牲。

天下是谁的天下?人要为什么样的天下牺牲?剧作家显然认定了秦皇与秦国代表的是天下,所以个人恩怨服从天下大局,无名的赵国要为秦王的秦国作牺牲。
为了这个主题,剧中刻意回避了秦始皇的暴政。但他却不能令人信服地解释各国志士为什么抗秦。(首先是因为秦对各国的侵略。历史上的赢政可以把无数向他投降的将士活埋,并无天下的胸怀。与其说他想获得天下,不如说他想获得权力,获得一己之私利。)
为了抬高秦王,剧中残剑飞雪无名的刺秦行为也被低调处理为家族仇恨,但焉知这些人不为牺牲生命刺秦其实也是为了天下不再有侵略与纷争?
秦王看到的是统一的疆土,小国的志士们看到的是在书院中能安稳写字过活。无疑,统一与版图是胜于百姓的安稳的。大国是国,小国不能叫国,大国的天下是天下,小国的天下不能叫天下。

无名的最后不杀秦王,实际上却负了自己的天下与友人重托。被抬得高高的厚葬,当作一种高潮处理。

其实厚葬不过是为了向天下显示秦王权利的尊严,先劝后杀是自古以来招安的最好方法。无名的厚葬不过是为维护秦王权利所做的一种表演,无名活着为其话语所动,放下屠刀,死后也成为一种忠于天下的最好符号――自古君王,皆通此道。
――高抬无名并不是因为无名的英勇,而是由于其为我所用。这样的结局,反倒是对所谓英雄的一种反讽。

无名,秦王,残剑,飞雪均为英雄。影片想营造的不仅仅是双赢,而且俨然是多赢,皆大欢喜的境界。但苍茫大地间,终有人是主沉浮的,说白了,也只有一个赢家。那就是权力。剑术再高,终难逃权力的魔爪。一部武侠片,实际上解构的恰是民间最为崇尚的义与侠,宣扬的是对皇权的维护。

谁拥有权利,谁就可以得到天下。秦王的胜利,不是赢政的胜利,而是中国第一个皇帝的胜利。这个暴君不仅赢在了战国,也赢在了千年后的今日。历史无论怎么走,对权利的膜拜终会彰显出一个时代人的自我与平民意识的贫乏。当屏幕上越来越多地对皇帝的歌颂与赞美时,显示的是历史的倒退。

白衣白袍的残剑挡住了飞雪之剑,不是男人的气节,也非因一个情人的多情。从残剑那软弱的眼睛里,我看到的是一个精神上的无家可归者绝望而无奈地倒下。当飞雪在残剑身后自己刺穿自己时,那是两个武术高强不畏天地的人在皇权,在历史,在所谓的天下面前的孱弱无力。退一步讲,纵使他们不死,想获得天下的人安能让他们这样轻易放下屠刀?英雄在权力的追杀下,是无处可逃。

无名是高尚的话语,常与英雄联袂而出,从小到大就有人告诉我们,无名英雄是大地上最可尊敬的,而我在《英雄》中所看到的,是他们是最应该牺牲,最应该被射杀的一群

英雄无名被人厚葬了,还被张艺谋导演拍成了电影。不是为他感到悲哀,某种意义上是为了让更多的无名向他学习如何牺牲……

2002年,因为作兼职,我看了张艺谋所有的电影。为的是把他的电影绍介给我的来自西方与东方的年轻学子们。他们大的有三十岁,年青的只有十九岁。《一个也不能少》,看完他们中许多人眼圈红了。为了那个虽然有名但也无名的魏姓女孩子。《活着》,我陪着不同的班看了三次,每次我都会半天不能回到现实,而每次放映室里总是很久没有人说话,当最后一个镜头出现一家人温暖的样子时,我们都读懂了,知道张艺谋用最朴素的语言说着最为高贵的话。在后来的读后感里,他们写到了平民,百姓,以及普通人这些词。――有些感觉是没有国界的,电影触到了人心最软处。

所以看《英雄》的时候,我也就更感到了一种失落。在这个张艺谋精心打造的武侠世界里,我没有找到最宝贵的东西。相反,那些头盔铠甲士兵总在我眼前挥之不去――让人想到了那座叫西安的城市。想到了与秦始皇随葬的士兵们与兵马俑们,他们是无名,他们不仅仅生前为君王所用,死后也要与他们陪伴,原因是因为他们无名。

想到他们,毛骨悚然。

2002-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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