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何宽摘下了眼镜，放在手里，没说话。

孔宁还在看那份《关于进一步推行招标拍卖出让国有土地使用权的通知》：“写的挺好的，上面说什么咱们就跟着做就是，我把那份招标书拿来给你看看，对了，是不是明天开会？”

“主要是让你多了解了解，”何宽点了点头，“明天孟总也要来，招标书你可一定得写完，他肯定要问的。”

“哦……太白家园的招商进行的怎么样了？”孔宁坐了下来，“操作上没什么问题吧？”

何宽淡淡一笑：“挺好的，都在洽谈着呢……对了，今晚上一起去涮火锅去？”

“好啊。”孔宁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哈哈笑了起来。

何宽一时愣住：“怎么了？”

孔宁没理他，还在自个儿乐。

这里是不是就象一个饭局?孔宁想，象不象呢?

一个爱面子的主人要请一桌重要的客人，为了讨客人喜欢，事先肯定要把客人的喜欢、口味以及一些注意事项告诉厨子。

孔宁不是那种宁死不屈的艺术家，“尽家”有自己的利益考虑，无论什么计划，孔宁会很聪明地根据上面的意思再制造出来一个有特色的方案，即使有时不得不丢掉一些自己舍不得的东西。孔宁知道,厨子做菜是一定得讨客人喜欢的，主人也要照顾到，而根本不必管厨子自己喜欢不喜欢。

孔宁看了看何宽，何宽还是那个神情。

在这个饭局里，何宽是什么角色呢？何宽就有点像那个端盘子上菜的漂亮小丫头，要是一道菜上去的反应跟撤一道菜一样无声无息的，小丫头就会有些没大没小地说话了，她会恰好站在一个坐着看起来派头也很大的人旁边，娇声娇气地要帮他夹刚上的这道菜，又娇声娇气地问他好不好吃。而通常，这道菜很快就会没了。
当然，首先得这道菜真的味道不错；其次这个小丫头又是那么的讨人喜欢。

孔宁想：他自己是永远没办法学会何宽在交际方面的本事了，这也不能怪自己，因为这本来就是学不了的东西，这小子是不是天生下来就会握手了呢？

孔宁忍不住又看了何宽一眼，何宽的注意力似乎也放到了别的地方去了。

如果孔宁知道何宽现在想的是什么的话，恐怕会吓一大跳。

何宽在想贝思。

要是你第一次见到贝思，绝对不会想到贝思是一个建筑设计师。其实不仅如此，在“尽家”工作的很多人也不是很清楚贝思在设计部是什么样的地位。

站在人群里的贝思就象一片雪花落到了水里，根本看不出什么特别，但要是贝思面对面地站在你的面前，你很快就会发现这片雪花的与众不同了。

贝思脸上总挂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这使她本来平淡的脸立刻生动起来了。和贝思说过话的人，更不会忘记她，他们都会说：如果当初的《动物世界》让贝思去播音，赵忠祥绝对不会有出头之日了。
贝思是“尽家”的首席设计师。

可无论怎么看，贝思还是不像。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于“尽家”来说，所有的设计工程方案都会由贝思在其中监理，所有知道这层道理的人，都不由地对贝思起敬佩之心，这里面也包括何宽。

天气越来越冷了，风从远处刮了过来，贝思走出了公司的门，轻轻叹了口气。

6

每个清晨，都会有很多人骑着自行车匆匆忙忙，在这个城市每条热闹的大道上，周围弥漫着的是这个城市最浓郁的汽车尾气和最飞扬的灰尘。

每个清晨，都会遭遇着堵车，身旁闪过的有许许多多的婚纱影楼，专卖店，还有肯德基，偶尔也会差一点和某出租车撞上，再给司机骂上几句。

何宽有些无所适从的坐在公交车上看着窗外，可脸上依旧是平平淡淡的样子。

新江的招标总算是结束了。

这次招标有4家房地产开发商参加了竞投：海景房产发展有限公司、省房地产投资公司、尽家房地产公司、友利建设公司。

“尽家”以1.45亿元竞投成功，比第二名的海景仅多出451万元。

新江这块地位于南郊的东侧，规划总建筑面积18万平方米。预计将在明年10月份全部动工，将发展成一个多主题化的绿色住宅区。

销售……竣工……何宽心里默默地琢磨着这一切。

何宽回想起招标会上那个海景负责人很难看的脸色，他还记得那时孔宁说过的话,是啊~海景怎么会舍得放弃新江这块地呢？最近几年，两家公司都发展的很快，西安能有多少好土地等着你去开发呢？明里暗里，两家都会牢牢抓住每一次的机会。

这次是“尽家”赢了，何宽心里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同期推出的项目还有几个，有几期售出率达到了70%，这也算个不错的业绩了，可寒冬到了，这一切似乎也开始变冷，对于地产商,这可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季节。

何宽感到有些累了，男人脑子里装的东西其实一点也不比女人少，只不过一般情况下，不愿说出来而已，他们总喜欢从哪儿拿出来又放回哪儿去，不像女人，想到了什么都恨不得像个洒水车一样洒得马路上到处都是。

“贝思最近似乎忙得很。”想到这，何宽愣了一下，“我又怎么想起她来了？”何宽的脸上突然没有办法像往常一样平静了。

7

贝思不知道自己已经抽了几只烟了。
地上乱七八糟地都是图纸、铅笔、烟头什么的,房间里烟多得已经像在开烧烤晚会一样,可贝思看起来没有一点要歇会儿的意思。

她坐在地板上,盯着新江那份规划图,脑子里不停地问自己:该怎么设计?怎么设计?怎么设计呢?这个项目与以往的比较起来,实在没什么特别之处,可为什么这次会让自己这么难以下手呢?贝思心里满是想烧房子的冲动。

这样的情形已经不是第二次了。贝思似乎听到另外一个声音在对自己说,她吓了一跳,一下子扔掉了手里的烟,不是第二次了?贝思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又问了问自己,然后有些难过地垂下了头。

贝思真不愿回忆起上次是怎么一回事了。她不知从哪儿又找出了一支烟,点了起来:难道我贝思这么快就这么完了?她狠狠地吸了口烟: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的。

现在还是有不少人清楚地记得"尽家"的爱家花园开盘销售时的火爆情景,那在98年----全国的房地产业都处于低谷的98年是几乎没有的景象。

那时的西安楼市还在一种只重视概念炒作而不重视设计质量的氛围中,但爱家花园的登场打破了这一局面,它以大写意小雕琢的风格把环境景观和居住文化巧妙地融合在了一起,而且首次将自由度宽的小户型作为了主推项目。

贝思的眼睛开始变亮了。
爱家花园在意想不到的热销中收尾。后来,不管业内业外都评说这次的成功不仅奠定了"尽家"在西安房产业的地位 ,也带领西安房产业走出了低水平波动的阶段。

这个项目就是由贝思设计的,作为"尽家"的首席设计师,贝思绝不是徒有虚名的。

贝思突然领悟过来,她不再问自己那些头痛的问题了，她轻轻地躺了下来,压着一堆有些发硬的图纸哗啦哗啦地响着。

不正因为这次与以往相比,没什么特别之处,才会让自己不知道怎么办了吗?

就像一个人每天都走同样的路去一个地方,如果,这个人有天突然不想走这条路了,可却有个条件是不许他改变原来的路线,那这个人怎么走过去呢?

难道你让他飞过去?贝思又抽出一支烟,脸上恢复了平日似笑非笑的神情,她觉得心里舒服多了。

8

“我挺想考研的，”小禾依着门框，“你也知道，天天在学校里无聊的很，我也不喜欢当老师，我爸妈一直也想我回北京。”
“恩，不错啊。”孔宁还在打着键盘，头都没抬。
“你这人怎么这样，我这不是就想听听你的意见吗？”小禾走到了孔宁旁边，“你别忙了，好不好？”
“哦？考研挺好的，北京，我说，你不会想让我和你一起回去吧？”孔宁看了小禾一眼，停了下来。
“可……可北京总比西安好啊，”小禾接着说，“去北京怎么不好呢？”
孔宁看了看表：“哎呦，都快11点了，我过会还有点事，得出去一下，不如我们先下去吃饭吧？”
“我不想去，我觉得有些不舒服。”小禾没动，“你先给我说完，别每次都这样，一说正经事你就跑。”
孔宁打开了门：“我怎么了？以前又不是没说过，我不去北京。”孔宁又小声嘀咕了一句，“你爸妈在那儿又不是我爸妈在那儿。”

“你说什么？”小禾喊了起来，“好啊，这是你说的话？”小禾啪地打了一下门，“有本事你出去了就别回来。”
孔宁的脸色也变了，他没说话，噔噔跑下了楼梯。
小禾气得比刚才更难受了，她弯下了腰坐到了沙发上，忍不住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孔宁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逛着，心里像长了草似的，乱蓬蓬一片，突然他看到路边有家网吧，想了想还是走了进去。

也许自己该找个人聊聊天，孔宁打开了QQ。

QQ上竟然连一个人都没有，孔宁有些发火：他妈的，今天是怎么了？他暗暗地骂了一句，准备下机。

有个人发话过来了：“你来了？呵呵，我等你好久了。”
孔宁连忙点了一下，是单单，看着这句话，他心里突然有些酸酸的感觉：“等我干什么呢？”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着你今天会来，所以就隐身来看看喽。”
“我今天可心情不好。”
“哦？怎么了，失恋了？”
“去~小孩子懂什么，瞎说。”
“呵呵，根据我的经验判断网上的很多实际情况都是这样的。”
“经验，听起来你好象很厉害啊。”
“是啊，要不要我教你几招？”
……
孔宁笑了起来，真没来错，他对自己说。
单单又说道：“男孩子嘛，就该大方点，别为了一点小事就生气，多傻啊。”
孔宁实在忍不住要笑：“你怎么像什么都知道一样？”
“呵呵，我说对了吧？”单单回道。
“有那么一点点对，但错的更多。”
“对在何处？错又在何处呢？”
……

太阳很快就上了最高点，然后又滑了下来，冬天的白天总是那么短暂，可风还是很大。
孔宁从网吧里慢慢走了出来，觉得周围有些发飘，他抬起了头，月亮已经升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