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来带你回家的 我的朋友艾德混电影界,这年头阿猫阿狗都说自己混电影界。但他是个导演,是电影史上最烂最热爱电影的导演之一。
艾德品位不高,这一点他跟我相似。我们都爱吸血僵尸,看演员自棺中抖身而起一遍遍,不厌倦。拙劣的灯光,老套的手段,刺耳的音乐和到时刻必然复活的幽灵。艾德,我们被吓得整夜整夜不敢关灯,下晚自习狂奔过幽暗的小路,不敢回头,仿佛路边有苍白手指茫然呼喊。艾德,你还记得。你还记得这一切我知道,尽管你干起了电影,你拍着小制作,你到处找投资人像所有不得志的孙子,像电影学院旁那些落魄的学生。
胶片里都是钱的声音。我说艾德,没钱你搞什么电影。我说艾德,洗洗睡吧。
拍完第二部烂电影《原子新娘》,他的女朋友离他而去。活该,你不能要求别人跟你一样,囊中空空,豪情万丈。
艾德在棺材店看到我们当年的偶像,嘿,别笑了老兄你懂不懂什么叫偶像,就是他如日中天时你尚且年幼,举手投足犹如光芒之神犹如那些不能泯灭的一个个名字:小马哥,梁朝伟,张国荣,周星星。艾德的偶像是比拉.鲁高西,高贵的面容永远沉睡,在胸前交叉的双手大而温柔。没错,他还没死,在世界忘记他许多年后,艾德发现年迈的吸血皇帝,他还活着,穷困潦倒,默默无闻。
比拉吸毒,喂狗,刚刚失去妻子的家里凌乱而沉默。真寂寞,我是说,艾德或者比拉,这世界触目都是落魄,仿佛生命只能如此这真寂寞。
艾德拍过的电影不值一提。但艾德和比拉的友谊让我动容,我因此记得这个朋友,这个导演。
艾德找到肉铺老板给自己电影投资,条件是允许他的傻儿子来当自己电影的英雄,这没什么,拯救世界的任务常常由骗子、傻子来完成,在这一点,我们和艾德一样力不从心。
5万块,好的;每天赶100个镜头,好的;让您的傻儿子来当男主角,好的;在这一切的仓促里,比拉忽然在镜头前沉思,喃喃当年《科学怪人》找他当主角被他拒绝。
“那个角色不够性感,不该由我这样的大明星来扮演。”站在彻骨寒冷的水塘,他低头自语。
荣光已逝,被艾德提醒他回到现实,躺进水里,在年龄与粗糙道具间拼命挣扎,寒不能言,吞舌入喉。
“谢谢你比拉。”艾德诚恳地,对这个佝偻着肩膀的老人说,对当年遥远的星辰说。
“没什么,我为许多人这样做过。”
默默拍一拍比拉的老骨头。每天有一些生命与我们交错,留下痕迹或再不记得。而我,我希望自己记住。
艾德在比拉山穷水尽,生命或金钱都已油灯枯竭后,艾德仍视他为神,待他如友,护之如幼。
比拉说:我想拍电影。何时再有片拍,艾德。
艾德开始拍历史上最小的一部电影,导演摄影编剧艾德,演员只有一个,惟一而出色,比拉。比拉家的门前空空荡荡,阳光正好,一株玫瑰花无风自摆。
”不用录音吗艾德?”
“我们先录一些零碎镜头,重要的后面录。想象你是一个重要人物,赶着出门,赶着去赴宴——”
比拉忽然虚弱请求:“我们可否不那么赶?让我慢慢看看生命……闻一闻花香。”
他摘下妻子手种的玫瑰,忽然任它掉落,他哭了。仿佛人世间第一个和最后一个早晨,一位穿黑礼服的老人遗世而立,生之孤独尽在于此。春天的阳光温和撒落。
比拉去世了,他再不能从棺木中翻身而起,他长期睡觉都习惯双手交叉于胸前,那温柔略凉的大手终于不再张开。世间荣耀,必将归于尘埃。
而艾德终将腐朽的胶片里也留下比拉的对话和身影。
《原子新娘》中:“我们知道这一切,有关方面会收去你所有东西,而我,我是来带你回家的。”
”家?我没有家。阴森,恐怖,像野兽般活着。森林就是我的家,我要证明我是世界的主宰,令吾之族人统治世界。”——吾之族人,是电影里流汗的艾德,是邪恶的诗人尊尼戴普,是导演蒂姆.波顿,他的《剪刀手爱德华》与本片相同,都是在幽深传奇和孤寂内心中寻找.也许他找的只是一些些人们之间的暖意,也许像艾德遇到他第二个女友,在医院的长椅上,在医生冷漠驱赶付不起费用的比拉后,那个女孩掏出自己手编的毛线袜,说:“送给你,是黑色的,也许你的朋友会喜欢。”
也许,你会喜欢我的朋友,烂导演艾德。 绿妖,2003/02/27。 艾活传(Ed Wood) (1994)
导演:蒂姆.波顿
主演:强尼.戴普,马丁.兰道 蒂姆.波顿:毕业于加利福利亚州艺术学院。曾在迪斯尼片厂工作。作品有《无头骑士》、《人猿星球》、《蝙蝠侠》等,喜欢以机械幻想题材表达人的孤寂,《剪刀手爱德华》和《艾活传》莫不如此。 强尼.戴普:作品有《剪刀手爱德华》、《艾活传》、《离魂异客》(贾木什导演)等。“他是那种既会在酒吧旁边随地小便,又会给你写诗送你鲜花的危险情人。”有人如此说。 马丁.兰道:在片中扮演比拉,永远微微佝偻的身躯,随时可能熄灭的生命。他的表现获当年奥斯卡最佳男配角。 比拉.鲁高西:好莱坞黄金时代男星,最近美国媒体评选影视出现过的“十大最吓人的吸血僵尸”中,他仍以《吸血僵尸》系列的造型最令人印象难忘排名第一。蒂姆.波顿借他与艾德,在电影中留下薪尽火传的一次致敬,以及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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