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一:金石之约,莫失莫忘。
北野武的《玩偶》节奏非常慢,大量的静止画面,压制平静的叙事。北野武这一次不需要煽情,因为他的故事已经如此煽情。他讲了三个性命相见的故事,故事里,不说爱情。 片中的人们相互经过,漠不关心。这一点,他小小地向基斯洛夫斯基致了一次敬。但和基氏电影中面对重大命题及选择悖论的主角们不同的是,北野武镜下的人们更纯粹、更偏执:徇情的男女,十几年每星期做了午饭等男朋友回来的女人,刺瞎双眼只为去“见”一眼自己心爱的女人的男人。他们是疯子也是孩子,他们只要手中的第一个玩具,别个的,再好再好,我只是不喜欢。 看这部电影,想起海明威,那个硬汉讲的故事都只说了个冰山一角,就像这部电影里太多没有讲出来的现实。 现实太庞大,如果我们不能与之对抗,至少,北野武在电影里,给他们找了一块墓地安放爱情。
故事一 他和她有婚约,但他娶了社长的女儿,“至少两年内我们要对他客气说话”,这是他的同事对此事的评论。家人与领导皆大欢喜。 她喝了药,没有死,只是回到儿童神智,不再认识任何人。 他带上她,挂掉家人电话,跟她去任何地方,怕她丢失,用根绳子两人系在一起。他们去过很多地方,看过怒放的玫瑰,清澈的湖水,安详的大海。 她的玩具被车碾破,他说:我给你买新的。她不要,固执地玩着那个坏掉的玩具,固执地哭。我给你买个新的,孩子;我给你换个新的爱人,姑娘。比这个好——我们一直被教导凡事都可补救可更新——可是我不要。 我说爱情只有一次你信吗,如果一生只有一次会不会太绝望? 被他们神经质的行走折磨,直到后来,发现他们是在给自己找一块墓地。大雪地里,她忽然认出了他,记起了过去,摸着他给自己买的项链,先是笑,眼泪慢慢掉下。 金石之约,莫失莫忘。
故事二 他是黑帮老大,过过刀口添血的日子,也干掉过亲兄弟。现在半归隐,老了,面容便安详。 医生给他看完身体,仍然是不好不坏,正常。 此刻,四月长风正好,绿树满庭。 不知为什么,他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天气,他跟她说:我要辞职了,希望再见你时,我能穿的好一些。我会来找你。 那个女孩,对他背影大叫:我会做好午饭等你,我会等你。 很多年。他忽然想去那个地方看看,坐一坐,也许因为这一天风太暖,天太好。 镜头在靠近之前晃动,一如他晃动的心,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故人——可是草地间,长椅上,那个女人是谁?他走过去,她红色裙摆无风自动,膝盖放着饭盒,抬头笑,时间在她脸上一刀刀削出痕迹,肌肤塌陷——可还是她。 他坐她身边。她看到他,迟疑说:我和男朋友约在这里吃午饭,呆会他来了,你可要离开啊。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他拘谨地坐着,陪着多年前的她一起,等多年前的他。 不会来了,当她把午饭放到他手里,说:我知道我男朋友不会来了。可是有你来吃我的午饭,我很高兴。 曾经单纯的他再不会回来,可是,因为老了,所以懂得,连现在这样错误的陪伴也是好的。他们一起吃下,那顿迟到多年的午饭。 回去路上,夕阳正好。他被枪杀。
故事三 她是杂志上舞台上热力四射的明星。他是她忠实的FANS。 四年了,她知道他们的存在,知道这些最忠实的人们的姓名和面容。但也仅此而已。 车祸里她的左眼失明。回不到舞台,她拒绝见任何FANS。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这张脸。 而他,在平凡人生里默默注视她的他,最后一次凝视,杂志上她的照片,华美无暇。然后刺盲双眼,来找她,陪她走一段路,说一些话。 她看着满园玫瑰,说:真好看。 回去路上,他死去。浓稠的血浆涂了一地。
二 来日大难, 口燥唇干, 今日相乐, 皆当喜欢
跟朋友提《午夜守门人》,他们立刻反应:“就是那部色情电影?” 是,你还可以叫它S/M,虐情片等。但在我心里,这是一部爱情电影。如果你愿意,我们重看一遍。 第一次他看到她,是在集中营赤裸的人群中。脱光衣服的人们和穿衣服的区别是,前者可以被后者任意屠宰。衣服是羞耻,是尊严,是生命。 他在人群中拍照,拍到她,少女羞涩紧张的粉红身体。 深夜,房间所有人看军官强奸一个女人,像看动物般,神色麻木。她在对面的床上睡,大睁双眼。 他来,给她裙子。衣服是遮掩,是羞耻,是苏醒。她知道自己是生命,是女人,也可以爱。 生命和性一起苏醒。如此疯狂,直穿心脏。 多年后他们重逢,她是著名指挥家的妻子,他是酒店夜间守门人,身份倒置,她随时可以揭发他的纳粹生涯。可是他,在纳粹旧部仍是极大势力的德国,他随时也可以干掉她。 只是,基于怎样一种信任,一种穿透所有文字所有文明,所有可以解释、言说之地,完全是肉体的直觉,他们相互信任,不舍不弃。 她离开丈夫不告而别,他与纳粹旧党翻脸。 允许我提到“他”,迪克.鲍嘉,他主演的《死于威尼斯》也是我心爱之作。在《午夜守门人》中,他的强悍和脆弱,粗暴和温柔都令人动容。面对良心安稳都有良好职业的旧纳粹,他讥诮且自嘲地说:我选择做守门人是因为,白天会让我羞愧。我愿意做教堂里一只老鼠。——他选择卑下的活着,粗暴的生命本来有更大的出口,更多的能量,而现在,都在多年后,第一眼望到她时倾泻而出。自己的“小女孩”又回来了,他隔了一排座椅一排人望向她,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如此温暖,如此欲望。 他怕她被纳粹旧党劫走,索性在家守着她。食物被断绝后,两个饥肠辘辘的人还做爱,生命的凶猛超过我们想象。 面包吃完了,罐头吃完了,电被掐。“桌子能吃吗,草褥子能吃吗?”萧红这样写过饥饿,他和她的饥饿就是这样原始。 “要到什么时候?”她问。 “这取决于你,你什么时候想去警察局。”她不响,笑。又不是没死过。身体永远比理智更勇敢。也许因为它比理智获得快乐更多。 天色微明,地面闪着雨后的光泽,他和她走到外面,两声枪响。 全片,他只短促说过一次“我爱你”,其实他和她,说不说“我爱你”一点都不重要,在他们交汇相爱之地,文明或语言都如此脆弱。 可是这样,也是一种爱;或许只有如此极端,才可以成全一段爱情。 爱太沉重,注定在现实中死无葬身之地。 |
殊途同归 我很好,你也小心 曾经以为我的家,是一张张的票根 我是来带你回家的 这温柔不是旧温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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