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多伦多市政厅前的广场上

相机 VOIGLANDER BESSA 66 (1950年版的折叠相机)
胶卷 KODAK TMY 400 (背心赞助，经过西藏和之后
N次旅行的X光照射)
显影 KODAK TMX DEVELOPER 正常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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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走多伦多
2002-08-12

喜欢醉酒的感觉。严格地说，喜欢那种大脑还剩三分清
醒，肉体的移动完全由小脑和脊髓支配的感觉。

从朋友家出门的时候，就是这么种感觉。你知道你手里有
一台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折叠相机，你知道兜里有几个已
经过期了若干年的柯达胶卷。你的手还能完成换胶卷，换
片，按快门等一系列机械动作，你也知道，此时此刻，你
是在加拿大的多伦多。今天，是不该喝酒，该喝咖啡的日
子。

多伦多，你来过的次数已经难以统计了。不需要人接送，
也不会有人接送。习惯成了自然，连到了这里后去什么地
方吃饭喝酒睡觉都有了一定的规律，大抵是在皇后道上的
太后餐馆吃一份越南风味的黏米饭，然后去第二杯咖啡坐
一会儿，抽支烟，然后就回市政厅对面的那个10多年没变
样的旅馆，倒杯刚买的葡萄酒，在网上看看，累了，就倒
头睡觉。可今天你在回到旅馆前就已经喝酒了，而且喝得
不少。沿了皇后大道漫无目标地走去。那旅馆在市中心，
40多层的高楼，估计总能找得到，你也没有想就这么回去
躺下的欲望。

今天的夜色会很宁静。白天的暑气已经开始在近晚的风中
渐渐化解。走累了，就在街角找块条石坐下。抽烟，面前
没有咖啡，也没有烟灰缸，就手里一点点的红光，不怎么
稳定地闪着。路上不少行人，也有随处可见的流浪汉，你
觉得你属于他们。你身边的流浪汉向你要烟，你把烟盒放
在当中。自己随意罢，但请给我一根火柴，我们谁也不欠
谁。他在很努力地往一个小本子上写着什么，大楼的夹缝
里很少有天光能泄漏下来。他的身边放了个小小的塑胶的
蜥蜴。你问他，都这么黑了还写什么呢。他说，我给我的
情人写信呢。流浪中的爱情诗人，你想。他小心翼翼地捧
起地上的蜥蜴，温柔地对它说，她不会离开我，不懂得背
叛。你狠狠吸了口烟。街对面是喧闹的电影院，情人们拉
了手来来往往，旁边是露天餐厅，是咖啡和酒吧。一队拉
了手风琴，弹着古弦琴的歌者从街上摇摇摆摆地走过。你
看了他们，他们就在你面前，却离你很远很远，歌声好象
从九霄云外飘来。

你去找已经不见了的咖啡杯，还有精致的小银勺，用来搅
拌放在咖啡里的方糖用的。你摸到面前白天太阳晒得依然
温热的水泥地，和你随手和烟盒一起扔在地上的相机。歌
声远去，好象他们在唱某某航班的旅客请到几号登机口登
机。你该走了。流浪汉很温情地看着他的蜥蜴，你似乎从
来没有存在。

你打开你的相机，这是一台很老的相机，你从旧货摊上用
几块钱换来的。从来没有用过，也不知道焦距的标尺和快
门的速度是否准确，这些很重要吗？天已经快黑了，你有
希望能拍摄到什么有意义的东西呢。你记得怎么成为摄影
大师的书上说，摄影只有两种，一种是拍给别人看的，一
种是拍给自己看的。你现在没有观众也不需要观众。血管
里流的是酒精的时候，摄影就是肢体器官的一种延续，所
有的书上的定律规则对你都不再适用。相机上有一个很精
致的铁丝框框的取景器，里面的一切永远清楚，你觉得你
被你过去用过的所有相机都欺骗了，也许这个框框也依然
会欺骗你。你把方形的铁丝框框关闭，你觉得你的眼睛就
是方的。

地铁里有吉他的声音。歌手自己在空荡荡的走道里自己自
在着歌声。你是他唯一的听众，就坐在他脚边的水泥地
上。把两条腿很舒服地伸直，不怕妨碍别人，这里没有别
人。他说他喜欢这里的回声，天黑了来这里唱歌没什么听
众。听众少了，就能更清楚听清自己的声音。你点头表示
同意，脸上灿烂着浸润满酒精的笑容。

傍晚前你去过市政厅前的喷水池。多伦多的市政厅很有特
色，两爿半圆弧的建筑参差，前面捧着一片供市民休闲的
广场。很多游人在这里留影，也很多鸟，高高低低地飞。
城市的水池不似海边，没有卖贝壳的。倒是有一座丘吉尔
的全身塑像，孤零零地站在远离家乡的一片草地上，不再
有神的眼睛瞪着，不知道目光聚焦在什么地方。路边有桌
椅，有卖热狗和饮料的，但不卖酒。不是所有的人都和你
一样永远泡在酒精里。

再转回这里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游客早已散尽。高
楼如憧憧鬼影，浑身上下闪了时明时暗的眼睛透过夜幕看
了你。夜的广场，微风习习，每一条长凳上都已经安顿了
准备在这里过夜的流浪者。你来晚了，和别的来晚的一起
就随意找了块地方坐下。有义工在发配免费的饮料和三明
治，你也排队去领取你的一份。流浪的坏处你不怎么体
会，流浪的好处是不必紧张去任何地方和总有时间去想一
切没有意义的问题。躺在广场上，用脱下的衬衫包了你的
破相机做枕头，你想看看这里的星空。你发现高楼里的灯
光比星星亮许多，可他们却告诉你那些星星比我们的地球
大许多许多，比我们的太阳亮许多许多。

你在广场上睡着了，枕了你的破相机，和六个拍完或拍重
的胶卷。再醒来的时候，喷水池的灯光已经关闭，你的习
惯了席梦思的卑鄙肉体被广场的水泥地格得到处生疼。你
终于不是一个合格的流浪汉，你对你自己说，永远给自己
留好了逃避的后路。旅馆就在广场的对面，几步就走进了
大理石铺地的门厅。一样的冰冷，却多了几分豪华，而且
你不用躺在地上。值班经理很职业地向你点头执意，在流
浪者眼中视若无物的你，在受费为您服务的豪华旅馆里却
是上宾。

你回到自己的房间，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你的酒意还没
有过去，你就问自己，为什么迷你酒吧上，永远是两个杯
子，尽管订房的时候告诉了他们这是一个人的旅程。拉开
窗帘，下面的广场一片漆黑，不知道那里是不是有依然醒
着却又没有退路的流浪汉在看了鬼眼一样的窗户中的你。
你很悲哀地想，一个真正的流浪汉是不需要退路的。而
你，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