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一碗阳春面,给我一座静安寺

  七月到上海,见到两个女朋友。
  跟其中一个喝茶,她问:是第一次来上海么?“上一次,是2001年4月份。”
  “记得好清楚啊。”对面女子笑起来。
  她想辞职。想在家呆一年。这次轮到我笑。曾在编辑部大声疾呼地拥护一个专题:假如一年不工作——我挥舞双手热情洋溢地说:做,做,冲这个标题无数人都会买。而私心里是循规蹈矩里的一点点妄念:假如,假如一年不工作。
  专题终于没有做,此刻,听着对面女友安静地说着她的梦想。太知道,说着工作只是工作,可当有天,它面目全非非自己可以控制时,心里的惊与痛。太知道,当碰的头破血流时我们只是想有个地方,可以让我们回去。
  可是真有这个地方吗,真的给我一年时间不用工作,我该做什么,我能做什么?就像无数次想自己若中了500万——难道可以长生不老?释加摩尼王子钱权倾国,他并不快活。

  大中午,从静安寺地铁站出来,阳光大雨般倾泻。
  呆一下,拉住一个人问:静安寺怎么走?
  指我身后,静安寺赫然在目。又茫然。不,我要找的是静安寺附近的常德公寓,1942年到1948年,张爱玲长居此地。
  太阳下走了许久,不知道找什么。或许只为这么好的一个词组:静安,放一起悠长冲淡,仿佛这么组合着已经过了几千年,还可以继续过上好几千年。
  中文这时候真好。
  静安寺宽敞的佛殿里,一个年轻女人孤零零地跪在佛像前。为生活,为爱情,为家人健康?一个人跪下去的姿势总让我心慌,那是放弃一切,彻底投诚,把自己交给佛、基督、观音、太上老君——你不知道会有什么降临。
  连张爱玲这样明白人,也曾发愿: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或许她许愿时,已知愿望的虚妄。
  她和苏青,原来并不十分熟络,却也在一起谈男人女人感情社会,看着阳台外落日缓缓沉下。或许她不过和我们一般无二,一起交谈不过是萍水交情,因为城市太大,夜深,或者一起抽烟,看起来也就像朋友。
  而我,真站到佛像前,全部的心理还是拒绝,拒绝跪下,拒绝许愿。因所有渴望都只是无常。
  心荒了那么久,我不习惯想念一个人。

  中午,去看另一个朋友。
  “扯的远了,回到2001年4月的上海,我们都已离开了生养之地,彼此都是旅人般来不及的说话。而你说的最多的,是那个万里之外的男孩。真真,我和其他人一样以为你喜欢的也许是他身上的附加值、直到看到他的照片,我忽然胸口一窒,是我们都喜欢的笨拙相貌,以为这样外表下会有颗宽厚的心,而我们多需要流离路上任何地方来的一些安全一些稳定。只是,我端详玻璃窗外这城市、干净、祥和、优雅、冷漠,只是这个时代,男人也是要寻找树的、而我们不过是连根拔起的植物。
  我懂这一切,因为到现在我都没有购买唱片或任何心爱物件的习惯。在找到一个可以确定明年后年收信地方之前,我又拿什么来谈一场恋爱、哪怕只需要一点点真心?”
  这是上一次去上海的文字。我写时大哭,你看时大哭。
  我那么清楚记得上一次到上海的所有。
  真真,我开始买影碟了,不过几百张吧,比起别的电影迷算少了。可是对我,是完全不一样了。
  生活对我们,好像刚刚开始。我是说,复杂,现实,庞大。表面上,我们过的更好,哭的更少,更坚强,心却硬了。
  午饭在虹桥人家吃,我对上海式的精致装修表示了仰慕,而我想念的是上一次,你请我吃的阳春面。喜欢阳春面这个名字,喜欢面的内容简单到极点,却自有疏朗清爽气。
  也许我惦念的是2块钱就能吃饱的简单生活。
  我们谈各自男友及困惑,嘿,上一次我们谈什么?记得你忽然轻轻唱歌,而我自然而然一起合。
  也许南方二重唱对我们来说已过于青涩,像5年前那条绿格子长裙,眼睁睁不能穿来配我不再天真的脸。可是写到你这段,真真,我心里总是来回哼那首“相知相守”,“你说梦在路的尽头,未来不该在现在停留,一转眼,又已过了春秋”。这么朴直的道理,像阳春面。

  写了几百篇文字后,第一次写文字开始平心,朋友说我以往的文字好在总有不平气。如果已经回不到吃阳春面的过去,如果未来生活的现实嘴脸必须要层层展开,如果面孔必须衰老,如果到最后,我们必须和其他人一样,和每个人一样。
  很小时候,我们并不知自己要的也许只是碗阳春面。
  音乐与天真的幻象熄灭后,剩下是无尽长路,多的是平凡,少的是痛苦。又或许因其无常,我并不知是什么在等我,在下一个转角。
  第一次在结尾试着感激。感谢生命无常,感谢不完美的你我,感谢我如此孤僻性格的人,可以在拒绝祈祷后仍心怀感激。

绿妖26岁生日前就,2003/8/01。
第三封。


转身
生命中的好时光——祖与占
一个跳舞女子的尤滋里斯 -去年6月的东西
更多的爱死无葬身之地
殊途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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