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人之 被遗忘的兰花

  深夜2点钟。喉咙里像有一把火在烧。胡可佳起床,摸到茶几上一杯残茶,“咚”一下全倒进肚。
  泛蓝光的闹钟机警奔走,不舍昼夜。
  12点刚过,圣诞节的妖魔鬼怪刚刚上来,可佳就从酒吧打车回家。任狐朋们在身后抱怨,她严严告戒自己:“老女人要及时退出风流场,否则何时变小丑都不知道。” 
  喝过的酒全变成五彩肥皂泡,在眼前滑稽地蹦跳。
  婚期将近,可佳心里像有一窝老鼠仔乱窜。一时想拖延日期,一会儿又几乎要跑得远远,让杜岩再找不到自己。
  反正人总是会被遗忘的,1年、2年,了不起2年半,谁还记得有过胡可佳这个人这件事。
  可是她不敢。平庸有平庸的好。可佳甚至每晚吃巧克力想要发胖。太瘦的人容易哀伤。
  放倒再睡。
  仍是接上一个梦,可佳做梦好似电视连续剧,情节一晚晚接着,从不中断。
  这一次,梦到那名男子的身份原来是演员。他眉骨孤高倔强,笑起来却完全是个孩子,在梦中她都能听到自己的叹息。不可以动心。不可心软。不管是梦是醒,动了心就该死,从此卑贱成尘世里的一粒土,人家仍要踩一脚,才叫胜负立判。
  只是非常心酸。因在梦里也不敢放心去爱。怕爱了,就是输了。
  他们一起出生入死,有过生离的撕心,亦有他在台上洒脱飞扬,彩声雷动,而自己在他身边光彩照人。
  那种台子,那种台风,竟像是清末民初的京戏。他涂了重粉,愈显得目如寒星,睥睨间潇洒风流,直看得人痴呆过去。
  他歪头一笑,清清楚楚说:我演的好不好?


  清晨醒来,她仍然是平凡的银行职员,每日在座位上坐8个小时,抬头所视不出15平方米,低头就是自己一双手。
  天空阴晴,对她没有分别,因为每天下班出来,天色已晚。
  天色已晚。长日将近。
  可佳叹气,不过26岁年纪,脑子里整天车轱辘转的不过两个词组:长日将近。
  或者,人到中年。
  跟杜岩说起,他只奇道:“难道你还是少女?”

  怎么能跟这种人结婚。
  可是也没有齐天大圣来跟自己约会。镜中自己蓬头垢面,灰头土脸,还亏杜岩从来只沉浸自己生意世界,从来不挑剔女友妆容,顶多说上一句:你这件灯心绒裤子,穿了有两个月吧?
  平庸有平庸的好处。
  吃饭时杜岩又说起他的工作,跟此人约会像约会他全部生意伙伴。可佳心头火起,闷头吃饭。杜岩只道她又发神经。
  看,以后几十年都要跟这一群地产商一起吃饭,除非他换工作,那也不过换一帮人。
  可佳忽然笑了。平时自己不是这样。
  是不是因为做过那个梦,对他格外挑剔。因为梦里与别人出生入死,想起竟是牵肠挂肚的惦念。
  呀。终于还是恋爱了。一个看不清面容,没有名字的男子。
  真不小心。然而真是甜蜜。


  元旦那天,杜岩说他有应酬,让可佳自己吃饭。
  下班时同事迅速散得不见人影,独自站在门口,她一时有些茫然。
  可佳转身到ATM上取钱,故意分上几次取,钞票刚吐出时还是暖和的。团起来握在手心,心里会觉得好过一些。
  每个节日都是一次惩罚,让世上某些人发觉自己仍站在荒野中,一直一直。只是有杜岩,这种审判可以被推迟或者遗忘。
  钱取出来了,可佳没有心思去花。她回家,自己喝了一点伏特加,房间里暖气太大,蹬开被子,她睡着了。

  他又来找她。身上带一丝香味,好熟悉。可佳仔细嗅,忽然想起童年时自己种过的几株兰花。不确定,然而好闻的很,忍不住想靠在他肩头,轻轻细嗅。
  这一次的剧情又有不同。两个患难过的人,却因灼手富贵反目成仇。可佳清晰看到他眼中的恨意、错愕不及。仿佛有剑锋从头顶穿进心脏,他目光由热转冷,却始终不发一言。
  可佳想上前抱住他,终是不敢。忽然间——就是忽然间,两个世上最亲的人变得遥远,南北极冰雪横亘,不可逾越。
  可佳被自己大声哭喊吵醒。房间里似乎仍浮着淡淡兰花味道。
  洗脸时无意一抬头,昏黄灯光里,镜子中自己头发竟然有星星点点的白。可佳在马桶盖上呆坐半晌。
  梦里竟然也是一辈子,而且那里的债,要到此世来还。
  从这日起她开始染发。


  枕边电话午夜凶铃般尖叫起来。可佳唬一跳,接电话时想:莫非是做梦?
  却是杜岩。应酬时喝多了,醉醺醺说你干嘛呢,我要过去睡觉。我喝多了!
  可佳却不讨厌他这样,反而喜欢他喝醉了第一个想到自己,是很亲近的意思。她很想抱紧杜岩身体睡去。
  杜岩在身边睡时,可佳就梦不到那个人。
  她有犯罪感。也觉得羞耻。更因新生白发惊心动魄。可是她做不到不再做梦,做不到不见那个人。
  惟念当离别,恩情日以新。


  可佳给母亲打电话,母亲一阵欣然,说:“我就跟你爸说,新年了,可佳怎么也记得给我们打电话的。”
  可佳停了一下,才反应:“是。新年好。妈”
  “妈,你还记不记得我小时候种的兰花后来哪里去了?”
  “你哪有种过什么兰花?小时候只养过一只猫,送给别人时你还大哭一场,后来再没养过动物或是植物。”妈妈有些奇怪,又不当回事地答她。


  说好5月结婚。眼见日子一天天近得前来,可佳日渐面如死灰。
  杜岩有天细细端详她,叹口气说:“胡可佳,如果你想改日子还来得及,我不愿逼婚。”
  哦不,不必改变。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可佳想逼自己快些就范。她不想再梦到那个男子。
  她甚至每天很晚才睡,仍然避不开他。
  或许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对这个男人,是惊惧还是渴望更多。只是有了这样夜晚,白天的庸碌竟然都显得可以忍耐,并且日渐宝贵。
  这次是他背叛她。
  可佳笑。谁要谈恋爱。可是梦里,她却哭了又哭,求了又求,清楚听到自己胸腔里心脏一片片绽开的碎裂。
  醒来心脏隐隐还疼。
  只是,还不知道他的名字,还看不清他面容。还不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不可理喻。这就是爱了。


  可佳跟杜岩结婚前的最后一顿饭,在鬼街的海盛苑。人太多,两人就在门口搭一张小桌,旁边放可佳的小礼服。两人都同意不大办,只请几个朋友吃顿便饭就算。
  婚前公证、身体检查、户口本,两人的包里放了一堆手续文件。可佳总觉像做生意多过像结婚。
  杜岩难得幽默一下,说:“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以后想撤合同就要交违约金了。”
  可佳心神恍惚地抬头,说:“啊?什么?”
  越过杜岩肩头,正好看到门口那桌人。
  背着门坐的那个,穿洗得泛白的牛仔衣,面容疲惫,正专注跟同桌说着什么,偶一抬眼,眼神径直扫过狭小空间,又回到桌面之上。
  那张脸,好像在哪里见过。
  杜岩皱着眉,不高兴她的心不在焉,用食指敲敲桌子,待可佳趋近了低声问:你怎么了?
  似曾相识。
  无迹可寻。
  可佳叹气。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只是不停的找,不停问碰到的每个人:对面的,是你吗?——可是在找谁,她却不知道。


  很多个月后,可佳已经有孕,医生嘱咐她多看绿色生物,少接触电脑。她周日常到植物园去散步。
  秋日阳光,正午时是黄金,黄昏时变做锡铁的冷辉。
  在路边,一株兰花淡淡绽开,可佳依稀想起很久以前,自己曾经做过的一些梦。梦里有气味枯涩莫名,芬芳侵人
  嗅到兰花味道的同时,她忽然想起,那个人,结婚前在鬼街吃饭时遇到的那个似曾相识的人,原来是自己17岁的初恋。找他玩时总要经过他母亲种的满院子的兰花。分手后,可佳自杀一次未遂。从此这段记忆成为空白。
  啊。原来如此。她脑海里依稀想起多年前某人面容,眉骨孤高倔强,笑起来却像个孩子。


绿妖,第九封,2003/12/31


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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