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妖
我喜欢过很多艰深晦涩的电影,但是现在,渐渐只喜欢挑轻松不累的、有俊男美女的电影来看,我想我跟我曾经看不起的人们越来越像,总有一天,我也会一指书本唉声叹气:唉,谁要看字呢?太累了。谁要看伯格曼或安东尼奥尼呢,不如看部美国大片。
但我堕落的理直气壮,我想,一定有许多人和我一样,经过白天默默的工作,上窜下跳时而像小丑时而像条狗,晚上,我们需要别人上窜下跳地娱乐我们,这并不过分啊。
前天晚上,我看到《放牛班的春天》,因为在香港杂志上见过它的广告,封面还算清新,就买了,然而看的时候也心里嘀咕:这种题材好难拍呢——因为太多了,《死亡诗社》、《心灵捕手》……拍不好就是陈腐。
对的,这种题材的确好多,一个失意的老师遇到一群问题少年,老师是失败的音乐家,他以为他已经沉到人生的谷底,他很天真;一群问题少年,住在一个阴森的寄宿学校,有个心理变态称得上恶毒的白胡子校长,随时乐于体罚和关他们禁闭。
幽闭的寄宿的环境里,人们以暴制暴,相互仇恨,相互伤害。老实说,这跟成年世界的残酷倒是很像。
就在这里,就在这时,老师试着把孩子们组成一个合唱团,别忘了,所有的艺术家同是还是一个梦想家。
当那个被关禁闭回来的少年,夏杭特一个人在教室看着黑板试着歌唱,那太像所有寂寞少年成长时光里的熟悉的背景:你背着所有人做一件事,如此寂寞,如此美好。这个时候,我不争气的眼泪就争先恐后地跑了出来。
合唱团里的孩子们渐渐改变,因为,音乐会让人把眼睛投到远处,“黑夜中的方向,希望之光,生命的热忱,荣耀之巷,童年的欢乐,转瞬即逝被遗忘,一道绚烂金光,在小道尽头闪亮”,难以描述听这段音乐的滋味,好像是,一段让你哭过长夜的感情失而复得——是痛过哭过的千疮百孔的,然而却仍然是死死攥住,不肯放手的珍贵——我妄图尝试用文字描述音乐,那是不够的。
音乐可以让人仰视,离开此身所在之处,音乐剥开心灵外厚重的棉袄,让人更灵敏,也更脆弱。就像古代传说里一片混沌状态里,有物自凿七窍,七窍凿开,气绝而亡——眼睛、耳朵、你听、你看你写你哭你笑,每一种感官的过度发达都是幸福而痛苦。
我一直在想这个老师会怎么倒霉——被某个莽撞的孩子无心却致命地伤害?被刻薄的校长恶毒地辞退?导演选择了后者,当那个老师离开学校,教室的窗口一片沉默,这个秃了头顶的中年人拎着书包,默默地,不无悻悻地想孩子们的谨慎更像是一种冷漠,而这个时候,窗户那里飞出了纸叠的飞机,飞舞着落在地上,一张张,一层层,孩子们的和声清晰传来。
“风中飞舞的风筝,请你别停下来,飞往大海飘向高空,一个孩子在望着你呐……风中飞舞的风筝,请你别停下来……”
我默然,那一刻,如同曾有过的少数几个时刻,我忽然以为,我触到了人生的大秘密,不同是这次,我同时知道这是幻觉,电影赋予的错觉——可是一切美好的幸福的事情,不都是因为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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