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三峡。大宁河口
船停靠在白帝城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0点了。天早己黑透,就不想再
多背摄影器材,腾出一只手,拎了已经喝去一半的酒瓶,跟了导游一
步步攀上黑夜里的山岗。借助了他的手电光去努力分辨那一尊尊泥塑
的三国人物,听他抑扬顿错地重复三国演义的故事。很快,我倦了。
等他把团队带去打了小贩们哈欠连天还在努力推销黄杨木梳的礼品商
店时,我自己一人离开了团队,走进了白帝城的夜。 转过几道廊门,面前是一所小院。里面黑漆漆的寂静无声。几株斜斜
的竹子,几块用水泥黏在一起的山石,而沿了没有路灯的走廊到了尽
头,忽然发现面对的是无形的夜空。远处几点灯火,好象是公路上的
车,微微的有些风,微微的有些雨丝。掏出打火机,给自己点上一只
烟,那一瞬的火光忽然照亮了身边的一快牌子,上面一个箭头,夔门
古栈道。 难道这就是那蜀道难, 难于上青天的栈道所在? 箭头是指向栏杆外的夜的。夜色很浓,不知道那栈道距离我有多远。
很后悔没有带上我的电筒,但即使带着了,就一定能看清那曾经来往
着肩挑手退辛苦上下的商旅行人的险径吗。默默把烟抽完,转身走出
了小院。 导游带着采购完毕的游客们正准备下山。透过鬼影婆娑的枝叶,忽然
看见不远处的半山腰里透出夜幕的两个灰色的桥礅。导游头也不回地
说,那是通往古栈道的,晚上没什么好看。游客们比较着他谁用最少
的银子买了最多的梳子,兴冲冲走下山去。 我没走,今天晚上船是会停泊在白帝过夜的,而我没必要一定要在船
上过夜。 沿了石阶一格格走下去,身边的树枝索索地响。雨意正浓,脚下的拉
索桥面神秘地消失在不远处的夜色里。桥的那头是什么,是即将消失
在江水之下的古栈道,还是会有手持棍棒等我自投罗网的强人,我不
知道。但我不能不知道。 口袋里有把两寸长的俄罗斯军刀。自欺欺人地翻出刀刃,就算给自己
心理壮胆,打不过对手,至少可以自我了断。没有带三角架,手里攥
着的太白酒仙的瓶子也许能是一件武器。桥身有些晃动,走到百米开
外,就到了拉索的最低处,桥的中间。从桥栏边往下看,竟然黑戚戚
的不知深浅。用打火机晃个亮,能看清的只是眼前的几根钢索,鬼影
般从火光中消失。 来路没有一个人影。同来的游客们都已下山,回去船舱里满地的瓜皮
烟缔之中。去路是黑暗里的未知。不走过去,今天心里不会踏实。终
于走到桥的尽头,火光下箭头又一次指着古栈道。我看不见,也不可
能再往前走。也许是命运指引我来到这栈道的开始,但今夜前面不再
有路。 回头路很轻松,不再有那种未知和茫然。来处山路上已经不再有什么
灯火,更不用说人声。死去一样的静,好象自己的灵魂在空中飘。雨
丝挂在脸上,头发已经湿透。把军刀折起,发现捏了酒瓶的手心有些
湿冷,一路居然没有喝上半口。 再走到桥中间的时候,雨雾中忽然露出几分天光。抓紧桥栏,努力看
去,便看到了下面的草堂河,还有河床上泛了灰白的巨石。河大概不
怎么深,在这枯水的季节,在桥下百米的地方鳞鳞地闪了光。而桥身
如一个巨大的精灵,张牙舞爪在夜空。山影夹在桥的两端,黑影里看
不见树木,就无法体会那无边落木萧萧下的杜诗境界。不尽长江该是
在草堂河的远端,天光照不到的白帝山城背后,滚滚而来又而去。 相机很妥当地收在了摄影包里。手里攥着的只有酒瓶。我看不见三峡,
也看不见夜幕中的自己。在三峡环抱的夜里,我坐在了桥的中间,我
躺在了桥的中间。 让雨浸润我的发,顺了脸颊股股地流入颈口。让衣服透湿,层层贴在
水泥浇铸的桥面。白帝城的夜,长江的水渐渐升起,淹没了河床,淹
没了树林,淹没了桥墩,淹没了桥面,淹没了桥面上躺着的我和我的
相机,我的酒瓶。水有些冷,心里却很安静。寂静的夜里,大桥一段
段崩毁,带了我微不足道的身体一起坠落,渐渐沉入江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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