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以为看亦舒长大的我们，又在社会上历练过几年，脸够厚心够硬，应该已经不会为爱情魂飞魄散了，——现实是怎么回事，难道我们不懂吗？现实叫你站着死，你不敢躺着翘辫子；说了五更交功课，泰山崩于前也得先干活；想死？很好，把工作交接清楚再死，老大，冥界也是江湖，你到那里不要混了吗？
　　所以我以为，像我们这批拎的清的女人，应该很懂得现实与理想的关系，可是跟一众女友酒吧里坐，听来听去，人人都有一肚子伤心事，爱、不爱？燃烧、还是长久？让爱情在灿烂中死去，还是让爱情在灰烬中重生……等等等等。
　　理想的爱情是什么呢？原谅我，想象力不够，关于男人，只想象到穿白衬衫牛仔裤穿到好看（美色部分不属必选项，但有之则加分），照顾妇孺，从容沉静，做事有担当——如果还要求他有一手好厨艺是否会被天打雷劈？没有拉！没有拉！我尽我写过十几万字小说的想象力想到尽头，不过是这些。
　　但是我知道现实里的爱情是什么。现实里的爱情是你的男友有口臭，抵死不肯与你接吻；是他自卑自己肚子上救生圈，第一次共浴时关了所有的灯；现实是你没有詹妮佛洛佩兹的丰胸美臀，而他却有挺拔肚腩；现实是用来求婚的戒指根本不是你从小想到老的蒂凡尼，而不过是一个无名小铺买来的小金环；现实是他永远喊着太累，而你永远有一堆牢骚；现实是，他有时不知道为什么跟这个，罗罗嗦嗦要身材没身材要头脑没头脑的女人在一起，你困惑刚开始追你时一天十个电话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好男人哪里去了？
　　原来我们都误会了，？你不是你，我也不是我，至少，不是彼此以为的你或我。
　　下一次，换一个人，换一个职业身份性格与星座，再尝试拥抱亲吻和沟通，有没有用？如果换不掉我们自己，换不掉这永不死心的渴望、接踵而来的幻灭。

　　HBO新片《美国天使》里，乔伊是个跟自己的同性恋倾向苦苦搏斗的律师，路易斯是他办公系统里地位最底下的打字员。
　　路易斯丢下自己患AIDS的情人，每晚在中央公园里游荡，他丢下他，因为病痛、呕吐、血、病菌，因为恐惧，因为他还没准备好面对死亡，因为他是一个自私懦弱的男人。
　　乔伊认为同性恋和酗酒一样，是罪恶并且可以抵制的，只要自己每天都向上帝大声祈祷。他甚至娶了一个妻子，以为形式一切正常，内容也可以正常，但他甚至不能跟她发生关系。在妻子连声质问里，他忽然弯腰呕吐，他崩溃了，不能够再与先天的基因搏斗，就像雅各布在荒野里与天使角力。
　　两个孤魂野鬼在中央公园遇见，凝视良久，乔伊情不自禁去摸路易斯的脸，路易斯像被火烫般大叫一声“不”，乔伊马上缩回手，自我保护地开始客气：“对不起……”
　　路易斯声音沙哑：“不要抚摸我，我担心碰到我你的手会掉下来什么的，抚摸过我的人发生了最悲惨的事情。”
　　乔伊惨笑：“而我是一个不值得爱的人，我非常糟糕，非常非常糟糕。”
　　“你看，我们至少已经有了很多共同点。”
　　他们说的都是真话，一个人自私，另一个糟糕，很糟糕，而他们还是渴望去爱，期待被爱，哪怕连自己也觉得惭愧、负疚、不堪——却还是期待着，像疯子一样期待着。
　　这就是现实里的爱情，两个不完美、爱发脾气、永远工作太累压力太大的人，两个自私、斤斤计较、冷酷而残忍的人在期望微薄之爱，期望温柔，期望被了解。
　　那又怎么样？
　　《美国天使》我只买到两张DVD，第二张，乔伊和路易斯爱的发狂，路易斯是他的同性恋初恋，是他前半生中最好的时光，他像小狗一样跟着路易斯——然后是吵架，竟然是从各自的政治立场开始吵，乔伊忽然勃然大怒，律师的自尊心和共和党人的尊严回到他身上：“什么时候轮到一个打字员对我进行评判了？！”他们打架，看到被自己踢得血肉模糊的路易斯，乔伊忽然住手——这就是自己的初恋？那个爱到发狂的人？
　　我们到最后总是会被自己的不堪震惊，可是这不妨碍我一遍遍看它的第一张碟，两个在深夜游荡的孤魂野鬼，一个妻子离家出走，一个抛弃快死掉的情人，战战兢兢，满怀罪恶却又无比喜悦地接受彼此。
　　关于理想爱情的课堂作文，我不知道答案，亦无法成文。

绿妖，05/03/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