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万物生长》里我们就熟悉了这个前三里屯,汽配一条街上蹲着老流氓,眼神凌厉神态安详,往南走是医院,生老病死吃喝拉撒,买水果的扎堆臭贫,往北走是三里屯北街,90年代入夜以后,霓虹闪烁奸情荡漾,在里面混的都是北京当初最牛逼的人。一个叫秋水的男人在这块地儿上完成了其个人的牛逼史的最初积累,写完青春记事的《万物生长》,让人见识过那股见人杀人,遇佛弑佛的热血沸腾劲,冯唐这次鼓捣出的是18岁的童子血,少年游。
《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已经在网上流传一段时间,给广大人民群众一个充分批判的基础。好多人就讲:十八岁有什么好看的?还什么都没有呢!——不对,这本书严正地证明十八岁也可以是一本好看的书,一次勃起事件也可以讲成一个哲学世界;也有人说,写得不如《万物生长》!(后者声音最为洪亮,包括我也加入了这条队伍)。但冯唐坚持不为所动,一路走在牛逼的大道上……
从《万物生长》里拼凑作者的真实面目是个让人高兴的游戏,同样,冯唐的自恋当然不会因为换了一本书就朝纲不振。试着把如下片段拼帖起来,“我知道自己的斤两,我精通臭贫,胸中有青山遮挡不住的牛逼……”,这是内在美;“翠儿说,我长得绝谈不上浓眉大眼、英俊潇洒,但是还算耐看,还算有味道……我笑起来很坏、很阳光,笑得姑娘心里暖暖的,觉得这样的男孩一定不会伤自己的心,和这样的男孩谈恋爱一定不会无聊。”这是外在美;“我的长相平庸而粗糙,但是我的内心精致而细腻。我和老流氓说,别看我长得象个杀猪的,其实我是个写诗的。”……这就是传说中的臭不要脸……
总言之,冯唐在自恋这回事上,仅次于那些把自己的每个女主角都描绘成绝色,迷死世上每个男子的美女作家们。
好在,“我文字功底深厚,一般人也不敢怎么拍。”这句冯唐微醺后说的话倒也不算狂妄,他的文字结实饱满,如一粒粒精细挑选出来的大颗石榴籽儿,阳光下看还有天然光泽;看他小说,刚开始是不耐烦——像这么臭贫的,北京胡同里一拽能拽出来一火车;渐渐感觉两肋生风口舌生津,行文流畅敏捷带来的阅读快感,带着人好象草上风般走,一天能走上一万公里。
冯唐小说总不断让我想起一句话:“阳光灿烂的日子”,他的灿烂,不仅是因为书里那个尚未放开、还没有被急速而来的与国际接轨冲击得跌跌撞撞,成长土地仍未被扭曲损害的环境,还因为现实里,他说他一生记住妈妈的两句箴言:“不能断定人的好坏时,先假定他是好的。”“出去吃饭要买单。”——贯穿在书中的就是诸如妈妈这样简单普通的人民哲学,所以,尽管他剑走偏锋,但好比从小就是少林弟子,于是可以故做狐媚,甚至淫秽,乃因为幼功深厚,不怕歪斜也。
当然,除了他提供的纯正的小说的趣味,除了幼功深厚的人民哲学,我更偏爱书中偶尔出现、疑似自水浒里一路过来的正统白描:“翠儿旱冰滑得可好了,正着滑、倒着滑、侧着滑都会,跳起来转个圈落下来还能微笑。她穿件紧身夹克衫、牛仔裤,显得腿无比悠长,头发用皮筋系起来,在脑后形成马尾巴,前面露出大脑门。”——看到“腿无比悠长”一句,长叹一声,只能老老实实长叹一声,除了长叹一声,什么也评不了。
冯唐最好的是他行文当中的诗意,或许内心里,他还是一个杜牧。
“我坐在朱裳身边,如果天气好,窗户打开,风起来,她的发梢会偶尔撩到我的脸,仿佛春天,东三环上夹道的垂柳和骑在车上的我。” 我看着张小五,接着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样的诗意,远比医学博士、名校MBA的另一个冯唐试图解答人生问题时来得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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