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女人不要结婚。老潘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一本正经地对我说。他的身后是一排书架,上面摆着各种杂志。阳光透过脏乎乎的玻璃照进来,使他的脸有种透明的色彩。老潘其实不老,三十四五岁,是我们办公室的头儿。说是办公室,也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也许他是主任的缘故吧,人们都叫他老潘,一开始我叫他老潘时有些不习惯,后来也就不觉什么了。
他和我们这所学院所有成年男性差不多,受过高等教育,知识面广,喜欢名种时尚,是早期的网民。但老潘又和别人不同,比如他咧嘴一笑时很象电视上做手机广告的某个帅哥,比如他见了女性温文尔雅,做事很周到体贴,比如他边幅整齐,身上总是有着古龙香水味。
女人不要结婚。老潘又重复了一句。他的声音有种质感,带点磁性,象白兔的茸茸一样,温柔,洁白,轻轻地撩着你的心,使你不得不倾听。比方说虹吧。结婚之前她水灵灵的,可结婚以后就不行了,松松垮垮的了。老潘说这话时,俨然在说一个与他毫不相关的女人。老潘说女人二十四五最好,太嫩了不解风情,太老了就没味道。只有二十四五的女人最好。老潘说这话时,挑剔地眯起了眼睛。他的眼睛很特别,眼角向上挑着,有时让人感到神采飞扬,有时又觉得色眯眯的。我琢磨不透这眼里的东西。
老潘有时候就那样看着我。 2、乌鸦从我的心里扑喇喇飞了出来。它们遮蔽了天空。我看不见阳光,我在了黑暗中。我听见老潘的呼吸。老潘在我身后也许在看着我,也许在拿什么东西。我不知道。他在我身后停了一会儿。他在看什么,我的脖颈吗?我的耳朵吗?我的头发吗?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他靠得这么近让我惶惑不安。老潘说,阿美你这人真有意思。这时候老潘从我身后走了出来,他说你这孩子真有意思。 3、你这孩子真有意思。多年以后我回想起这句话时有种很温暖的感觉。很熨贴,很舒服。多年后我把这句话当作牛奶夹心糖,慢慢地独自地品尝。说实话,有时候我也为这没有性别的评语而万分惆怅。
那时候老潘的呼吸声在我身后是那么漫长,漫长得象一个人的一生。我感觉到他的肘在我的背上按了一下,他身上香水的味道,离我很近,很近。他又说了句什么我忘了。我没有动,我坐在桌前,拿着笔,我记得那时的阳光照进来了,在我的手上,我的手是透明的。手心里出了汗。
老潘又坐回了桌前。看了我一会儿后他摇了摇头笑了。
我看着他的笑,有点局促。在老潘那种直勾勾的眼神下,我没办法不局促。我说笑什么呐,你?
没笑什么。
快告诉我你笑什么不然我生气了。
老潘在纸上乱画了两下,我在想你将来会找个什么样的丈夫。
我不结婚,你不是说结婚不好吗?
嗨,也就是那么一说。其实女人还是应该结婚。结婚有利于女性身心健康。没有爱情的滋润,女人会枯萎的。还容易得妇科病。嘿嘿嘿。老潘一脸的坏笑。再说,那样孤孤单单的一辈子多没意思,阿美,你一定得结婚,找个男人陪着你,不然哥哥我可跟你没完。
我讨厌他这种赤裸裸的口气和他脸上的那种笑,他这种看透一切的样子让我很不舒服。我把笔扔在桌子上,你这人婆婆妈妈的,不理你了。
阿美,人生该享受的东西你最好都享受。SHARE,懂吗?
老潘的语调极具暧昧色彩,我的脸腾地红了。
脸红是有意而为,还是无意?他问。
有什么区别?
脸红和低头都是一种和男人交往的手段,胜算很大的那种。白流苏最拿手的就是这个。有的女人不漂亮,可是神态好,容易吸引男人。比如这个脸红,想有意做出来的人真得有些不俗的功力。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一很纯情,二道行很深。只有两个答案。选择一下你是哪种。
你可以理解我是道行很深的那种侠女。刚到这个办公室没几天,没想到老潘这么样子跟人说话。一时闹得我无法应付。
呵呵,我倒觉得你是纯情的那种。你敢说你不纯情吗?
别这么说话好不好。拽来拽去的。没劲。我在纸上画一只歪着头的SNOOPY。
听我说完他开始莫名其妙地大笑。
什么意思呀。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没什么没什么。
你到底什么意思呀?你再这样我可跟你急了。笑的毛骨悚然,我有些急赤白脸。
没什么。一时想到别的事情。网上用语。
喂,我说,不要吧,老潘你怎么这样儿呀?我看着他笑的模样窘得都要哭了。咱做个高雅的人好不好?有点分寸吧,有没有搞错,现在不是网上。我有些急了。
好好好,在阿美面前我做个高雅的人。没问题,没问题。瞧把你急的。老潘忍住了笑。
我打了个停止的手势。不再理他。
阿美,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还这么脸皮薄,象个古典时代来的。你瞧人家小胡,多跟人家多学着点。 4、我知道他说的小胡是谁。我在电话里无数次听到那个清脆悦耳的声音。那声音里充满了妩媚与娇嗔。她是别人的妻子。她和老潘情投意合。请给我找下小潘好吗?小胡那有着蛊惑色彩的声音能改变我和老潘那间办公室的空气。
听见小胡的声音时,他的语气立刻挂上了春风。这时候我就走出我们的办公室,穿过黑黑的楼道,跑到阳台上去晒阳光。因为老潘与小胡要软语温存,我能想象到他们在那里的打情骂俏,玩这个老潘显然是内行。
小胡就是《聊斋》里的狐仙,美丽,而媚人,笑语喧哗。我站在阳台上,阳光无处不在。这时候老潘的老婆虹正在我们学院家属院的小花园里散步,挺着个大肚子。她的脸上洋溢着母性。后来,她看到了我,坐在花圃前,朝我招招手。
虹朝我招手时,我的心里有一大群百灵在叽叽喳喳。它们清脆的声音在我心底里盛开。我知道我该回我们的办公室去了。我的高跟鞋声嚓嚓地,在楼道里回响着,推开门,管他什么老潘和小胡,只坐回我的椅子,拉开抽屉,把书哗啦啦放到桌子上。老潘笑嘻嘻地挂了电话。于是那个媚人的声音消失了,我们办公室里依然如故。
春风得意。他走到我身边,歪着头,象个孩子似地看我。很讨巧,并不惹人讨厌。阿美,生气了?他说得轻松而温和。
什么呀,外面太晒了。
没生气就好,还以为你吃醋了呢。老潘拍着我的肩说完,轻松地吹了声口哨,开始整理文件,阿美你盯一会儿,我出去办点事儿。虹问起来就说我去市里开会。
穿上风衣,戴上墨镜。走到门口时他问我,这身行头还行吧?
我点点头。虹在花园里散步,我叮嘱了他一句。这话真是卑劣。
老潘朝我挤挤眼说哥明白,绕着走就是了。
老潘带上门时,我听见心中乌鸦在嘶鸣。心烦意乱。我把桌子上的文件全扔到了地上,然后又蹲下去,一件一件地,慢慢地拾。
下班时正看见虹往回走,我对她说,老潘去市里了,晚上有饭局,叫你不用等他。虹的脸上写满了失望。怎么老有饭局呀,晚上几点几点都不回来。
虹的笨重身影消失在暮色中时很是凄凉。路过菜市场时我看见她拎着个菜筐正在买菜,挺着个肚子,象个胖胖的企鹅。 5、说孕妇漂亮的人最无耻。老潘说。
说什么呐,孕妇孕育生命,很美。
老潘说那才叫胡--说--八--道。你别听男人们胡说。被人搞大了肚子叫什么美呀,脸上有黄斑叫什么美呀肚子上象扣了个大锅叫什么美呀笨得象个狗熊似地叫什么美?男人的虚伪就在这儿。他把女人搞大,然后夸她美,让她美滋滋地受罪,给他传宗接代。
看着老潘义愤的样儿我笑出了声,说谁呐?那个男人不就姓潘吗?
我可从来没说过虹现在好看。我对她说孕妇没个好看的,孕妇要是好看了全天下的女人都得争着怀孩子谁还去做流产呀?我这人很直率的。
可我们都是被孕育而生。我说。
是呀。可是跟漂亮有什么必然关系?他说。孕妇就是不召人待见。
包括你未来孩子的母亲?
当然。他点头。
谁做你老婆谁都够倒霉的。我用开玩笑的口吻说。
错。我被我宠幸的女人,最快乐。我告诉你--老潘一本正经。
我打断他。
办公室里出现了沉默。
昨晚上和小胡看了张碟挺有意思。老潘打破沉默,换了个话题。阳光透过灰乎乎的阳光照进来,一切都显得百无聊赖。
我不想鼓励他。我知道他肯定要说儿童不宜的片子了。要是鼓励他,他会越说越离谱的。可是老潘这张嘴,你不鼓励他他也会说的,我比谁都了解他这个毛病。
是个外国片。老子和儿子同时爱上了一个女人。一天,儿子推开家门,看到老子正和自己的女人在床上呢。玩得那叫一个猛。儿子扭头就跳了楼,老子听见咚的一声光着就跑了出来,大庭广众之下搂着儿子大哭,美女后来也跑了出来,站着看着他们两个,一老一小,一死一活的,挺有意思。生与死,痛苦与欢乐就一步之遥。电影还是不错的。老潘说。 我的眼睛开始游离不定。我承认他解释得不错。可我知道他的重点是说光着,因为他的眼睛眨了一下,他想捕捉我的目光,我赶紧低下头。
那女人在阳光下的裸体很美,真的很美,通体透明,象玉一样。是尤物啊。
是吗?
现在的人们都看开了。人活着就那么回事。事情做得周密点就不会有什么麻烦的你懂吗?其实那两个人也太不小心了。不过这也就是电影。要不这么拍也就没人看了是吧?一辈子只跟一个女人上床的男人真TMD没劲。老潘说。小胡这女人真的很棒。情妇就得是有夫之妇良家妇女你知道这个道理吧?不会得艾滋更不会怀了孕找你哭哭啼啼也更不用你启蒙,大家都这么说,当然这也是我说的有时我觉得这话还真是有道理。
老潘你好无耻啊。
这不叫无耻这叫开放。现在哪儿还有人象你这么傻。二十三四的女孩子应该天天谈恋爱别歇着,怎么能这么苦自己。别老想着一个男的,知道吗?嘿嘿嘿。前天哥几个一起去吃饭有人喝多了搂着小姐不管不顾的那小姐嗷嗷地叫兴奋着呢。女人都喜欢这样。你以为是逼良为娼吗?好多都是自己愿意做的,不做小姐她们还不乐意呢。别太把人当回事别把那些事当回事其实不就那么回事吗?看惯了,其实男人女人还不都一样?食色性也,老祖宗说的能有错吗?
没完了呀,你。我的声音里有许多乌鸦飞出来。我真的无法忍受那些叽叽喳喳了。
阿美,你活得太累了。别把自己搞得跟嫁不出去似的。其实象你这样的女孩子真的用不着这样,干嘛呀。生活可以很快乐的。真的。人没有必要压抑自己,人是有权利的。男人不值得你这样的。你挺纯洁地等着他,可他呢,老油条了,多亏呀。
别说了行吗?我的声音很陌生,吓了我一跳。
屋里是一阵难堪的沉默。
我走到书架前,背对着老潘,开始哗啦哗啦地翻杂志,突然觉得委屈,眼泪涌到了眼眶里。
老潘来到了我的身后。不好意思,一时兴奋话就多了。这就是社会哥哥我在告诉你什么是社会。我不是害你,我怎么会害你呢。 6、杂志上有小说和诗歌,也有漂亮女人化着妆还有青春乍现的女人们。她们丰姿绰约美丽无限。
这时候,老潘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俯下身,凑在我耳边。
别生气了,是我错了好不好,是我胡说八道。他的声音在我耳畔,有点热。那里长满了温柔,还有一丝可怜兮兮的撒娇的味道。有许多女人是被这温柔淹没的许多女人是因为这声音这无微不至和他在一起的,这让人无法拒绝。
我把杂志放在书架上。算了。我的声音很小,声音里满是疲惫,我吞回了我的眼泪,我知道眼泪在这时是危险的。我跋涉了好久。他的下巴在我的肩上好一会儿,他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他想把我扳过来,我没有反应,只是看着前面的书架出神,仿佛没有他这个人一样。 屋里很静。他从后面搂着我,心跳声好大,扑嗵扑嗵的,大得令人害怕。就那样好一会儿。我想把他的手从肩膀上拿下来,可他坚持着。我不想和他纠缠,我不想和他这个花心浪子有任何的关系,一丝一毫也不想。可是反抗会让事情搞得不可收场的。多年后的我看着那时的老潘和我。我们两个人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较量。在这场战争中,我们都不能获胜。如果他胜利了,我就输掉了自己,和他玩感情游戏,很容易会坠入深渊,也许还要身败名裂。如果我胜利了,他就没有了大男人的面子,大家尴尬。事情最好自然结束。
就在那个时候,办公室的电话响了,我从来没有象那一刻那样觉得电话亲切。我甚至想到了亲爱的电话这个词。我说我去接电话。他不让。只是在我耳边悄悄说着什么,呢呢喃喃的。我的脸又红了,可是现在我居然想不起他那会儿都说了些什么。也许是因为我故意忘记,也许是他什么也没说。铃铃铃,铃铃铃,电话铃在响,绵延不绝。太阳一点点地从屋里溜走了。老潘终于松开了手,温暖离去了,天有些凉。外面办公楼的人在说话,下班了。背起包往外走时,我发现老潘坐在椅子上看我的神情很忧伤,我低下头,想躲到角落里去。 7、老潘说想做到君子好色而不淫真难呀。
我笑,老潘你这人真是越来越堕落了。
我可是有什么说什么。绝不做伪君子。谁看见漂亮妞不心动才叫怪呢!他满脸的真诚。
要不最近你就五迷三道的。我揶揄他。
一个人要是能阅尽人间春色该多好呀。他笑。
要知道皇帝总是短命的。他们可是阅尽了人间春色。
呵呵呵。那倒也是。
虹就挺漂亮的了,再加上你那个小胡。
小胡是绝色,可毕竟是三十多的人了。不过总的说来小胡味道不错,凑凑和和吧。说完他咂了一大口龙井,微眯着眼睛。
虹生完孩子也能恢复到小胡这样就好了。老潘说。青春好啊青春无限好呀有谁抵挡得了青春的诱惑呢?阿美你怎么不说说你自己呀,听人说你甩的那个男朋友其实蛮不错的。为什么甩了说一说理由吧,说出来会轻松的。
因为不合适所以分离。我笑。
这理由不能成立。人家都说我和阿虹合适,现在我发现其实我和小胡才相配。没结婚怎么知道彼此合不合适。不是哥哥我说你,女孩子太理智太清醒了没什么用,怪累的。象你这样的女孩,找个有钱的老公嫁了,然后每天做做美容,买买衣服就行。让男人宠宠,日子过得轻松得多。女人太聪明了,还要男人做什么。
世上的女人种类很多。要是只剩下一种了多没劲呀。我没那个资本,就做绿叶,陪衬她们。
可你是特别的一款,还是哥哥我欣赏的那款哟。他朝我挤挤眼。
得了吧。我笑着打断他。
其实阿美你也该知道,男人就是这样,你越是不理他,他就――我也不能免俗。也许是你道行真的很深。所以我们才会--说着说着,老潘有些不高兴。语气也有些低沉,一只手在桌子上玩他的笔,一转一转的。
我们沉默了一会。
其实,我不象你说的那样。我说。
哪样?他抬头看我。他绷起脸的样子让我不敢乱说话。
关于道行的。我说。
什么是道行呀,我都忘记了。他懒洋洋地说,不想再说话。
看他不高兴了,我想说句缓和的话,可琢磨了一下又把话咽了回去。在老潘面前,还是少说话,省得他发挥得让我下不来台。 8、我听见老潘在楼上和一个女生说话。声音温和而快乐。我远远地在他们的后面。我要和他们一起到楼上去。这时候我看见他们到了楼的拐角处,老潘的手在女生的小屁股上摸了一把,我听见了那女生清亮的笑声和老潘的说话声。后来他们笑着往上走。等他们走远后我才跟上去。
一切都发生得都很快,以至于我怀疑我的回忆是否真实。但这又确实是千真万确的。我甚至能回忆起女生那条发白牛仔裤和纤细的小腰。还有老潘那只白皙的大手。那一刻一种类似于忧伤的奇怪感觉抓住了我。
那时候我看到了时间。时间象水一样地从我手指缝里流走了。再也抓不住。那是恐怖的一刻。多年以后我回想起那一刻的茫然时依然心有余悸。我怅往地看着年轻的我,我想用我的手去抚摸年轻的我的黑发,可是我做不到。我徒劳地看着孤单的我在风中悲伤,我知道我的悲伤不是为了老潘不是因为那抚摸,只是为了我自己和某人一起走过的那些个岁月。我多么想重新组织我的岁月――我的那些个好日子们,可是,我只能无奈地看它们扑喇喇飞向远方,不留一丝痕迹。 9、不知道再见老潘时,我是怎样调整我的心绪的。我装着一无所知的样子。本来我对老潘就一无所知。那时的我象个纸片一样,没有生气。日子如水,我依然接小胡的电话,依然在阳台上看着大肚子的虹散步,依然会想起老潘的手在那个年轻的臀部。 老潘在一个暮色苍茫中对我说他要去找小胡,老潘说虹有事你就先替我盯一会儿。老潘钻进接他的小轿车绝尘而去。后来我听到了电话铃响。
把虹送到产房时,虹大声呼唤老潘的名字,我在电话里对老潘说虹要生了,你快来吧。
老潘在嘈杂声中说好的好的,我会很快的。
放下电话时天已黑了下来,我坐在产房门前,不知道过了多久,但我知道我的耐心已经一点点被磨去。多年以后,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温柔地象个小猫似地坐在产房门前,俨然一个产妇家属。我甚至在虹生完孩子后,还给她无中生有地描述老潘的焦虑。我充满爱怜地看着那时的我。那时的我内心里满是美丽无比的鸟儿们,它们柔软,温和,善良,故作圣洁,是个超我。它们的羽毛充溢着我的心窝,那里满是绵软与同情。我看着年轻的我和虹的母亲守在门外,饥肠辘辘。老潘气喘吁吁地赶到时我看见他的风衣在灯光下飘起,那个女人刚刚就是在这件风衣下千娇百媚的。
只有我知道这个秘密。 10、现在,老潘开始兴致勃勃津津乐道克林顿和莱闻斯基的性丑闻。克林顿事件给他打了针强心剂。老潘说天下男人都一样。总统都这样了,美国总统都这样了。是男人就抵挡不了女人的诱惑。尤其是那种女人。老潘说。老潘好象找到了同党找到了知己一般。他终日兴奋地如数家珍地说着莱闻斯基的裙子和那些报告们。
这个时候已经是初夏了,一切变得多情而浪漫。
我把收到T大录取通知书的消息告诉老潘时他惊讶地半天没说话。
原来你在这里真的只是修练呀。混好了别忘了我,好吧?老潘有些语无伦次。 11、在一个细雨霏霏的天气里,我接到老潘的电话,老潘说请我吃饭。 老潘在细雨中的身影多年以后成了我记忆中的一部分。他穿着蓝色的短袖衫,系着灰白色的领带,他在雨中举着伞,挺拔而脉脉含情。我看见年轻的我和他并排走进饭店。
老潘说真的不错,去做学问。你去了要赶快找男朋友,享受人生最主要,学问多少都不叫多。老潘说你这个人太纯洁了太敏感了将来要改改,要学会生活,多交几个男朋友,结了婚后再守着一个男人也不亏。老潘那天没有胡说八道,只是稍稍有点罗嗦。看着你压抑自己的感情我觉得太不人道。那是一种残忍。老潘一脸真诚地说。老潘说到人道与残忍时笑了,他居然能找到这么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来说服我,这理由只有老潘能正经八百一丝不苟地想出来。
老潘罗嗦完后拿出了一个盒子,那里面有条裙子。看见那紫色时我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只有老潘会送我这个礼物,也只有他能体察到我对紫色的偏爱。 12、细雨中老潘的背影很廖落。那一刻我突然记起了他是个三十六岁的男人,他是一个恨不得天底下所有女人都爱他而他也爱天底下所有女人的男人。老潘那天喝得有点过,分手时他搂着我的肩膀感慨地说阿美你是个好孩子。和你相处很快乐的,你别不相信。我一直当你是我的红颜知己。
醉了呀,你这个家伙。我挣脱开他的手臂。
他嘿嘿地乐,阿美,谁娶了你谁就赚了。
呸呸呸,你是夸我,还是在贬我?我笑。
你在办公室里怎么不这么说话?都被你骗过去了。唉,不理我是你致胜的秘绝。老潘说。其实你也算是一好孩子了。可好孩子是做给别人看的,除了让人夸之外,你还能得到什么,阿美别傻了。
老潘后面那句话很深刻,让我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在想他那句话。象格言一样的话。好孩子是做给别人看的,你又能得到什么?老潘那句话有时让我耿耿难眠,有时候令我无限怅往。 那是老潘短暂人生中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13、听到老潘离世后我的心中充满了难过。所有的文字和语言都不能表达我的感觉。生和死是一个人的能指和所指。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逃得过去,永远快乐永远想得开的帅哥老潘也躲不过去,只是这个日子来得太突然也太不可思议。
在那个春日的清晨,我掩面而泣,为老潘的永远离去。
14、老潘是在回家的路上出事儿的。夏日的夜晚,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大叫着从街对面跑过来。没有人知道她是一个小姐还是一个良家女子,反正这也没有什么关系。朝老潘扑过来时,女人赤着脚,衣衫不整。后来赶过来两个男人,女人一边尖叫一边躲到了老潘的身后。他护住了她。
在匕首面前,再好的身体也是柔软而不堪一击的。目击者回忆老潘最后嚷了一句什么,也许是快走吧也许是快跑吧也许是骂了一句什么,也许什么也不是。高大的老潘倒了下去,横尸在午夜空旷的街头。 老潘的追悼会我去了,我看到了形容憔悴的虹和他们只有八个月的孩子。在人群中我也看到了那个女人。那个一袭黑衣的女人。她的美丽是没有东西能遮掩得住的,我知道她是谁。我们没有说话。虽然我们在电话里早已相熟。她脸色苍白身体虚弱,看老潘照片的目光呆滞神情恍惚,这引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可照片上老潘不会为此做出解释了,他只是在天堂里意气风发地笑,越过千山万水俯看着人们的哭泣。 15、老潘一生怜香惜玉,离世时竟也是因为一个陌生的女人。她为什么要朝着老潘跑过去,她为什么不朝别的人跑过去,路上的行人也不止老潘一个。也许她觉得只有老潘会帮她吧,谁知道呢。这一次女人带给他的不是幸福不是享受不是快乐而是死神的微笑,老潘注定无处可逃。 老潘救的那个人没有出现。只是在老潘遇害不远的护城河里有具女尸,面目全非。过了好长时间没有认领,后来就被火化了。有人说是一个打工妹,但更多的人说是一个想从良的小姐。
没有人知道老潘最后救的那个人到底是谁,没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所以也没有人认定老潘是见义勇为。老潘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消失了。虹为老潘的事到处上访哭泣,为了一个烈士的名义。其实老潘说过好孩子是做给别人看的,他不屑于做好孩子,所以是不是烈士之类的于老潘实在没有什么意义。 16、人世间流传着无数的小说也放映着数不清的影碟,当然也有好听的故事象烟尘一样在山水间飞扬着,那里面的主人公个个是如花美眷,他们的爱情经典地因一句话一个动作就可以产生或者结束,然后流传千古。老潘是生性浪漫喜欢这一套的,可他却没那么好命,他不是名人也不是特殊的人当然不会被传说,相反他很快就会被忘记。
死者已矣。和老潘相爱过的女人们还会有别的男人,也会有自己的生活,这是肯定的。
但老潘还是值得怀念的,也还是会有人怀念他的。比如今天的我在这个午后,就再一次想起了那个在细雨中为我挣伞的男人,那个永远喋喋不休循循善诱的梦想着阅尽人间春色的好心肠的男人,和他的一些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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