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我的妹妹
今天对我妹妹来说是个特殊的日子，我想把以下的文字送给她。
真心地祝福她。

2000年6月，从某大学的外语系毕业时，妹妹一定不会想到。其后的三年，她会面临失业、难堪，困苦，焦虑，以及不安。

妹妹一直是父亲的骄傲。她身上承继了父辈的优点，甚至包括容颜。她身材高挑，性格活跃。从小就是家里和社会的宠儿。重点学校，佼佼者。五岁熟背唐诗宋词。九岁获得我们省象棋冠军，高考时英语差两分就是满分。又以特别高的分数上了省大学的外语系。
成长的路上几乎没有什么挫折。生活对她来说，一切都过于简单。

大学的日子里她是个游离的学生。不喜欢集体生活。自由散漫。唯一值得书写的只是她曾经在艺术节的时候导演了英文剧《哈姆雷特》，自己出演了奥菲利亚。轰动全校。
大学毕业那年，先签了一所师范学院外语系的口语教师。
妹妹在2000年9月开始了她的第一份工作。她的学生们叫她老师，她跟他们一起去军训，看学生们在那里被规训，喊一二一。
那时候我刚上清华。9月下旬的时候，她给我电话，说要跟学校解约了。她说她不想在未来的几年内当什么辅导员。她没有心理素质承当教师的职业。我在电话这头听着，我说你好好想想再做决定吧，现在找工作其实挺难的。她没回答我。
过了两天，她和那所大学解除了合同。
一个月后，省某银行招考职员。她有了兴趣，考了个第一。于是进了银行的外币兑换。但必须到基层锻炼一年。于是妹妹在2000年的11月，开始在一个交易所做收银员。点钞，我想对她一定是枯燥的，可她说挺好的，一辈子都没看过那么多钱。
在这之前，妹妹一直学英美文学。喜欢电影和音乐。从小到大我们的数学学得就不好，这一次她居然去银行工作，我怎么也不能体会，她如何每天做那么多繁琐的工作。

2002年6月，我从北京回家度暑假。妹妹已经在银行工作有半年多了。一天晚上七点她打电话给我，说，出事儿了。她多给人点出去了6000块钱。
一个男人去取钱，妹妹的同事把一摞钱扔给她就去接电话。整的。点点给他吧。他走的时候说。
妹妹点了点，是一万。于是她把钱递给取钱的人。等那人走了后才发现，中年男人取的是4000。
6000块钱就这样漂走了。
从录像中可以看到那个取走钱的人是谁。妹妹和她的同事一起去找他。他坚决不承认。这是个四十岁的独身男人，无妻无子。久已失去工作。他对妹妹他们说，谁刚工作都会有错，你就当交学费了吧。
他说，我同情你们，可谁同情我，我被骗的时候多了。你们比我强，还有工作，还会有钱挣。你们年轻，年轻就是本钱。他说你们可以去告我。随便。如果你们告得动我就告，告不动我就算你们倒霉，我反正耗得起，这世界谁怕谁。

妹妹和同事一人出了三千块钱。先把钱垫上了。这之后妹妹低落了许多。律师，派出所。法律。她看了不少资料。想了各种可能性。也尽了很多努力想把钱要回来。但最终没有走上法庭。一方面因为妹妹的同事不想让单位里满城风雨留下案底。他说你随时可以找到工作，我不行，这工作是我的身家性命。另一方面，妹妹和那个取钱的人接触多了觉得特别烦。不想再纠缠。

这件事给妹妹打击很大，也许改变了她的人生。我不知道她每天怎么坚持工作的。总之她每天去和同事一起提款，一起结帐，一起接待各种各样的取款人。尽量让自己不出错，工作细致。那以后，她也没有再出现问题。
在坚持工作了三个月办完转正手续后，她又一次提出了解约。这一次跟上一次不同。她想完全辞去公职。
做出这个决定时，我们讨论了好久。她告诉我她可能不适合做这个工作。没有兴趣，她干不来。每一天都在受熬煎，我问她下一步怎么办。她说她要考研，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考不上怎么办？
我怎么会考不上呢？她喝着一听可乐，两脚在台阶上晃啊晃，轻轻松松地对我说。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她居然没有太多的压力和包袱。这让我惊讶。
也就在那天，我们象小时候一样商量怎么样对付父母，做一个让他们措手不及又无可挽回的决定。

办完所有手续，把档案放在人才交流中心。妹妹和我坐在父母的沙发上谈辞职。事情一点先兆都没有，母亲一听就掉了眼泪。她用无助的眼神看着我，对我说，你们回去，跟领导说说好话，重新上班吧。现在找份儿工作多难啊。
我的母亲是一位高级农艺师。她曾经戴着顶草帽跑遍太行山做开发，风里来雨里走几十年，母亲的坚强和隐忍和在行业中的能干是出了名的。可这一次，她对着她从小养大的女儿们，象个孩子一样哭了。
父亲当时比较冷静。他说你们已经决定了？
我们点点头。他说你们说说原因。
妹妹说了一大堆理由，没有兴趣。工作枯燥。想换种生活。
父亲突然打断她，说这些都不是理由。没有兴趣可以培养。你没有适应怎么知道哪种生活适合。一年之内换两份工作，原因在你，不在别人。
妹妹突然哭了，点头。说你说的对，可我对这份工作再也没兴趣了。让我去银行不如杀了我。
空气僵了下来。

我只好对父母说了那件事情。只是没敢说6000块钱，那太多了，怕他们精神上承受不起。只说了2000块钱。
银行的工作容不得马虎，这些代价不能再付了。我对他们说。
父亲不再说话。
母亲听着流泪。她说，你不觉得你工作做成这样很丢脸吗？培养出这样的孩子，做父母的真的很失败。
母亲又对我说，以你妹妹的聪明好好学，踏下心来工作，怎么会出错。你为什么不劝她，坚持一下？
我没有办法跟他们争论。我对母亲说，你这次不让她辞职，下次再出错，怎么办，我们再赔吗？

父母的反映对妹妹来说显然是个巨大的打击，她原本没觉得辞职事情有多大。她本来觉得辞职再找工作挺正常的。
她有点低落地坐在沙发上，看着父亲沉默，母亲哭泣。
妹妹后来说她要考研，她喜欢读书，读书也许对她更合适。
父亲问她考哪个大学，她说清华。父亲说，你要知道考上的人是少数，考不上的人是多数。

妹妹说我知道。我以后要自己养自己，一边打工一边考研，你们不是说人要有理想吗？我的理想就是这个，我要实现。给我三年时间。三年考不上，我就找工作，再不存什么想法。
父亲看看她，半晌说，可你让我们怎么相信你呢？
这句话让妹妹哭着说不出话来。
那一年是2001年11月。过了两天后，妹妹开始添表，报考研究生英美文学的研究生。
2001年，她二十二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