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2001年11月辞职到2002年1月参加考试，这一次命运给妹妹只有两个月的复习时间。考完后我打电话问她感觉。她没有直接回答我，叽叽咕咕地说别的，说了半天快要把我的电话卡用完了才说，我不知道，你能不能问我点别的呀。

2002年3月，我打开电脑，输进妹妹的考试密码时，手心里出了汗。我不敢打开成绩单，我甚至在屋里走了一圈，跟惊鸿说要不你帮我看吧，我有点怕。
我们看到分数时觉得还可以。英语政治考得都挺高的，专业差点，也还过得去。我打电话赶快告诉她。两个人在电话里兴奋了半天，觉得非常有戏。

分数线下来时，一下子傻了眼。妹妹只差两分。妹妹成了落榜生。我在宿舍里不断地想，如果她的英语的选择，专业的论文分析，或者政治的综述稍稍好一点。她就可以成功了。可是，她走的是背运。背得简直要死。
我头一次意识到了考试是如此残酷无情。我是从那天开始憎恶考试和分数的，在这之前我对考试与面试之类的事情从不惧怕。因为我从来没有面对过失败和落榜。我一直以来有着比录取分数线高的运气。

那一次我们两个还算是坚强。立刻到网上开始找其它大学的资料。因为还有补录的希望。毕竟妹妹有着比较好的教育背景。会法语和英语，有中国文学的选修课成绩。还有英语专业八级的资格证书。
有些大学回信说可以接收。但妹妹在关键时刻又表现了不可思议。她明确告诉我不想去其它任何一所大学，绝不可能。我动员我所有的在北京的朋友，一个个地轮流劝说她，比如还可以考博士再考回来嘛，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有个研究生上就得了，别挑个什么名牌啊导师啊专业啊什么的，人要在关键的时候学会取舍。
她不听。她执拗地说如果不是我喜欢的大学和专业和导师，我上什么研究生啊？我做这些有什么意义。我现在又不是找不到工作，我完全可以找得到。我现在就是自己在养活自己嘛。

妹妹一遍一遍地跟我提意义。我觉得她真是小孩子。意义？当她有一天象我一样来到这所大学，听名人教授聊天讲课时，她一定会对自己说意义两个字觉得可笑的。什么是意义啊，恐怕没有人能给她一个明晰的答案。

妹妹在北京的那些日子，我们走在清华园里，天天争论。有时候甚至会发脾气。我从来没有发现她是这么倔强，她也没有发现我能用如此多的事例来否定她的决定。我们彼此都觉得对方有些陌生。其实我们讨论的问题挺空也挺傻的，比如女子是干的好还是嫁的好。学历高还是本本份份相夫教子好。读那么书太明道理对女人有什么样的好处和既得利益。
说到后来，妹妹有些吃不消了。她说，姐，我不知道，你来告诉我。你为什么工作条件那么好还要来这里读书？这些事情有没答案我不知道，我想你用亲身经历告诉我，你是何苦？读那么多书做文学研究对你来说好还是不好？
我突然就哑掉了，不敢回答。我说好吧。我们不谈这个。

其实我妹妹已经有相恋多年的男友。他和妹妹是大学同学，学的是金融。他在H市的生活条件优越，唯一遗憾的是妹妹没有在他的身边。我当时极力劝说妹妹去H市找份工作和男友在一起，其实我是有担心。我担心长期的两地生活，他们的爱情会出问题，到那时，我妹妹不仅仅面临失业，落榜，还会有失恋的。这些际遇放到一起，我不知道她会不会承受得起。
我对妹妹说爱情最主要啊，人要有爱情，有个疼爱自己的男人多不容易。我们学啊学的，最终还不是要跟一个好男人在一起，快乐与共吗？你有了男友，生活安稳，他那么爱你，你要抓住是不是？你为什么要这么为难自己？

我妹妹不说话。后来拿起耳机堵上耳朵听音乐。我也不再说了。沉默地走着，看风景。谁也不理谁。
快到门口时，我把她的耳机子摘下来，我说，你觉得这里风景很美是吧？可是这里不一定好啊你并不知道的。考试残酷，人生无常，你抓住眼前的幸福最重要啊。

公交车来了。妹妹终于回过头对我说，姐，你，你和老爹老妈，还有你们所有的人，不就是希望我嫁个好人家，怕他不要我吗？
妹妹低了会儿头，长发把她的脸掩起来，她说，姐，我现在有那么惨，沦落到只有嫁人这一条路可走了吗？我看不到我妹妹的脸，可我知道她哭了。

妹妹上了车，我一个人站在路边。车来车往。人们笑语喧哗地进出校门。是一张张年轻富有生气的脸。
走在清华美丽安静的林荫路上，不知不觉间心中酸楚。

妹妹四岁的时候，常常拉着我的手，要我和她一起去一个小店买冰糖。那冰糖很甜，我再也没有吃到过那么好吃的冰糖。
妹妹九岁的时候，得了象棋冠军，那时候我们高兴地在路上跑啊跑，边跑边要老爸老妈看她的奖状。
妹妹十二岁的时候，从三年级直接上到五年级，被人称为小天才。
十七岁的时候，妹妹以优异的成绩上大学，学她喜欢的英美文学。
二十岁时，妹妹拿到英语专业八级证书，在学校的舞台上导演莎士比亚的英文剧。

妹妹和我，如同手足。第一次喜欢的哪个男孩子，第一次穿上的那双丝袜子，最喜欢的香水，喜欢的小说，最热爱的那个人，还有各种各样女孩子的心事，我与妹妹对彼此的事情都了如指掌。我们之间是世界上最好的朋友，无话不谈。多年来遇到困难时我们共同面对，互相鼓励。尤其是我最艰难的时候，妹妹给予了我鼓励和信心，在失去所有的时候，妹妹曾是我很大的精神支持。

可是现在，我却没有成为她的精神支持。我受父母所托，想尽办法让她放弃她的理想和愿望，要她回到男友身边，守住一个男人和他结婚。
我很惭愧这么做。我知道我很没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