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执响器,或以梦为马
□ 许许 我的枕头边放着三本书,《圣经》,《围城》,《海子的诗》。《圣经》跟随我多年,自从大学以来,
它一直陪伴着我,但我从来没看过,它的存在意义更多的是,在我空虚无助的时候有种依靠。当我陷入梦境
的时候,我的灵魂会更靠近天堂。《围城》是1980年的修订本,我睡着之前的最后一眼常常是停留在一句绝
妙的比喻,现实的荒诞和梦境的荒诞,我选择后一种。 更多清醒的时候,我会对着《海子的诗》发呆:生存无需洞察,大地自己呈现。 放弃沉思和智慧\如果不能带来麦粒\面对诚实的大地\保持缄默。艺术家的影响力常常是在他死亡之
后,死亡带给他的作品以历史的厚重感,因此他必须在生存与跋涉的痛苦里遗落灵魂的痕迹,以个体生命的
代价换取后人掩卷之后的长叹和思考。 海子做为诗歌的一个时代是短暂的,在他之前有舒婷,北岛,顾城,杨炼等,在他之后韩东,于坚,朱
文迅速崛起。因此在海子戈麦这一批中生代的诗人里,有着强烈的传统价值的归依感,他们的批判与否定有
着清晰的不彻底性,在他们身上,既有上一代诗人寻根和传统文化本体的回归,又存在着批判现实否定主流
文化的烙印。现实的不确定性和生命本体的尴尬,使他们走上逃避的不归路。 英雄的荒芜路是孤独的,自我强加的责任无法重负,当生存异化为多种不可言说的非理性,个体的毁灭
不可解脱。 天才的诗人似乎必须是短命的,从普西金,莱蒙托夫,到海子,戈麦,骆一禾。诗歌是年轻人的艺术,
生命最底层的冲动犹如滚滚岩浆,烫伤许多人的眼睛,也必将伤害自身。没有人否认海子在诗歌领域的天
才,但也许是他生错的年代,在这个诗歌的呐喊被逐渐淹没的时代,这个毕生以荷马为奋斗目标的年轻诗
人,史诗应该存在于遥远以前或者很远的将来。 我在这样一个夜晚想起海子,这里有丝竹乱耳,有夜夜笙歌。有车马引浆者为一日三餐发愁,有一夜暴
富者日掷斗金。有人说这是个掘金时代,有人在下岗和饥饿里迷失了方向。这是个各执响器的时代,每个人
的血液里饱含着欲望,在社会五线谱的场景里,每一种声音都将被承认,在时代轰鸣的轨道里,欲望的响器
是最显眼的风景。而精神的家园,它将存在于那些需要的人的内心。 10年,对于悼念一个亡者,是一个短暂的岁月。它仓促的甚至来不及成长一棵树,而10年前就停止生长
的海子,他对于那些怀念他的人,是那些滚烫的诗行。你死亡时的面容就是日后别人怀念的面容,岁月对于
一个亡者,没有任何意义。许多人留给身后的是亲人的眼泪,而海子,仿佛浓缩成一本不可解读的诗集,我
似乎在暗夜里听你说:黑夜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10年前,我知道有个海子,知道他死了。10年后,我
知道有个海子,还有海子的诗。 许许19/3/1999 亚洲铜
海子 亚洲铜,亚洲铜
祖父死在这里,父亲死在这里,我也将死在这里
你是唯一的一块埋人的地方 亚洲铜,亚洲铜
爱怀疑和爱飞翔的鸟,淹没一切的是海水
你的主人却是青草,住在自己细小的腰上,守
住野花的手掌和秘密 亚洲铜,亚洲铜
看见了吗?那两只白鸽子,它们是屈原遗落在沙滩上
的白鞋子
让我们--我们和河流一起,穿上它们吧 亚洲铜,亚洲铜
击鼓之后,我们把在黑暗中跳舞的心脏叫作月亮
这月亮主要由你构成
青铜时代
许许
米兰昆德拉说,文学家的作品最后的完成是与读者的参与和解读一同完成的。艺术的作品将在观者的眼
中复活。因此一百个人看一首诗,有一百种不同的感受。 亚洲铜是海子最早的成名作。早期的海子对故乡,土地,阳光与海有着生命最原始的冲动。对土地的眷
念,对故乡的回忆始终贯穿着他的诗歌。祖先,父亲,我,一脉相传的血液,他们的根埋在孕育着亚洲铜的
土地里,亚洲铜象征着遥远的本体文化。海子对于传统文化的溯源来自于他躁动不安的灵魂,来源于他童年
成长的乡村生活。 从灿烂的青铜时代到它不可阻挡的衰败,诗人隐约感受到外来文化的威胁,但他固执的认为,这一片曾
经埋葬祖先的土地依然是唯一可以埋人的地方,然而我们却必须保守秘密。 鸟是一切生灵里离天空最近的,鸟的翅膀生来就是为了飞翔,一切都可以怀疑,但海水将世界包围,你
的唯一落脚点却是一根青草,你住在它细小的腰上。民族性的文化是那么脆弱,但充满韧性,当你飞过无尽
的天空,原来最终停靠的地方仍是生你养你的那片土地。 最初的文明来自于河流,人们结桑养蚕,耕田冶铜。千年之后,我们仍需接过屈原遗落的鞋子,象畅饮
河水一般汲取传统文化之精华。我们的民族习惯于回忆,却不善于自省。 在黑暗中舞着的人,你的头顶是一枚月亮,亚洲铜构成的月亮,你的皮肤与生俱来带着铜的黄色。因
此,无可逃避的是,生也亚洲铜,死亦亚洲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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