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牢一叠文件数字，肖娜娜的脑子里却在想着已经很久没有和迈克李打招呼了，
自从一个月前的偷情出游之后。今天中午说什么也应该见他一面，就算分手也应
该有个大结局的宣泄，痛苦悲伤还有极乐的眼泪总不能就这么不了了之呀。
一想起那次同游车河，肖娜娜的心都忍不住要甜美地慌乱上一阵。迈克的每一举
一动在娜娜的脑子里早就被反复播放了无数次，当然每个细节也早就被赋予了情
浓款款的深意。这在失眠的夜里枯燥的计算机屏幕前无聊的日常生活中宛如一缕
甘泉或者更像是鸦片，都是维持自我生态平衡的良方呢。怪不得人都说爱情只存
在女人的想象之中。可是，迈克又真的爱过她么？
肖娜娜迟疑间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像以前那样自动跳过这个问题。就算散漫就算
一时兴起，其实，自己又何尝爱过什么人呢？娜娜心底里模模糊糊地浮现出一些
影像来，却终于什么也没有想明白。

早上开车来上班的时候，天气就已经很燥热了，一股又一股的烦闷之意忍不住袭
上娜娜的心头。每天要这么埋头在无尽的数字当中，真是想不憔悴也难啊。其实
当初进了公司，肖娜娜不是没有喜欢过。大学的时候最羡慕的不就是高楼大厦职
业套装么，现在终于都实现了。可前前后后折腾下来，转专业找工作换签证等绿
卡--七年啊，七年就这么都过去了。
想到这里，肖娜娜脸上曾经的骄傲笑容就变的不是那么有滋有味了。失落的心头
忽然浮起半年前在老公的实验室里看到的小师妹那清澈沉静的笑容，那种还没有
经过世事风尘折磨的笑容，在那瞬间让肖娜娜忽然心悸地感觉到了青春已逝情怀
不再的味道。那股心悸真是让娜娜至今都久久难忘。当然后来也明白小师妹哪里
有那么清纯简单，不过是自己麻木太久了而已。

到底是中央空调，宽大的办公厅里非常的安静清凉。这安静清凉总算扫淡了娜娜
早上开车时的烦闷。坐在自己的小隔间里，娜娜罔顾着周围沙沙的脚步声谈话声
和自己桌子上堆着一摞待要处理的文件，心思却越来越婉转活跃了起来。在走入
细节之前，肖娜娜当机立断立刻用内部分机先往迈克李的办公室里挂了电话。不
知道是自己多疑还是真有什么问题，娜娜觉到了迈克的吃惊。不过迈克还是很爽
快的定了午餐的约会。娜娜觉得自己还是在迈克的心里占些分量，不禁有点沾沾
自喜。

最早接受迈克李的邀请，起因于大约半年前的一天夜半打给老公何帆华的一个电
话。也就是那个电话才让肖娜娜猛然意识到了婚姻危机的到来。因为工作的关系
肖娜娜通常总是早起的那个，最初肖娜娜还以为是定时的音乐闹钟，于是像往常
那样反射性的踢了踢左侧的何帆华。然而这次却踢了个空。瞬间窒息了一下，肖
娜娜困乎乎的脑子忽然清楚了一些--老公在哪里呢？这可是头次老公抢在她前面
关掉了闹钟的声音。
娜娜闭了会儿气，仔细偷听着书房里何帆华的声音。好像是在安慰他的小师妹什
么什么的。尽管遮遮掩掩，从他的声音中娜娜还是发现了久违的亲昵眷宠的语气。
一瞬间所有的猜测怀疑怨恨都涌上头来，肖娜娜的脸色一下子就阴晴不定了。七
年的夫妻，以为恩爱变成了默契，谁又料到默契底下隐藏的沉默竟然是拒绝！
肖娜娜装做睡熟很有风度的维持了沉默，可第二天就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接受了迈
克李的邀请。开始是一伙人一起吃吃饭唱唱歌，慢慢的就变成了娜娜和迈克两个
人，于是才有了后来那个同游车河的周末。

其实自从那次游车河之后，娜娜和何帆华很平静地吵了一架，却最终都选择了回
归。想必迈克李也明白默认了她的选择，于是两人就忽然断了联系。
唉，往事往事。往事总在不经意间像耗子一样吱溜一声就闯到了眼前，不容你闪
避。也就刚才因为肖娜娜看到了迈克李签署的文件，于是这才想起了应该打个电
话给他。然后就牵牵扯扯的想起来这么多前因后果来。
真的，也就大约十分钟前，肖娜娜还陶醉在爱或不爱的想像中，有些悲哀有些醉
人的笑容还没有从脸上完全褪尽，十分钟后就有人敲了敲隔间的门板--老板有请。
然后肖娜娜就发现自己已经被开除了。
肖娜娜有点目瞪口呆。这么快，一切就又都成了过眼云烟了。娜娜倒也知道最近
几个月公司的营运并不乐观，原想着应该先从经营科研部门开刀，谁承想连自己
一个小小的会计职位都保不住了呐。于是娜娜忍不住要诅咒起资本主义的无情无
义来。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在这里死活赖了四年，绿卡也到手了，若不是老公和自
己才决定要个孩子，就算他们不赶，自己恐怕也是要跳槽走人的呢。这样也好，
回家赋闲上一年，专心把孩子生下来，也算完成了人生的一重大责任。你看周围
的这些职业妇女，哪个又敢歇上一年的产假呢？老板的秘书依莲生产后一星期不
到不就又上班了？哼，职业妇女，说的好听罢了。谁受苦受累谁最明白。幸好身
后有个家庭支持着，还少点凄凉的感觉。娜娜有些自嘲的笑了笑，也不知道自己
和何帆华之间的爱情在做了七年的柴米夫妻后还能剩下多少，抑或当初的选择仅
仅是出于习惯的力量？也是，再也没有人能够像他们那样分享那么多的隐密，看
到对方软弱丑陋无助一面了。也许真的要等到很老很老的时候坐在摇椅里才会觉
得无论什么都是温馨吧？
娜娜忽又无由地感到烦闷起来。瞬间她心思动了一下，又不确定，于是娜娜往家
庭医生那里挂了电话预约了下午的门诊。

收拾完自己的东西，和几个要好的同事说了再见，老板检查了事务，互相说了些
祝福的话，然后就都结束了。肖娜娜看看表，正好可以赴迈克的约，于是就去了
中厅等他。
天空的颜色很灰暗，一副风雨欲来的样子。可是隔着玻璃窗户，除了阵阵冷气肖
娜娜却什么也感觉不到。望着楼下来往忙碌的车流人群，她纵有万般心事却也无
从说起。或者说这么多年来心已经变的冷硬坚强，就象隔着玻璃看着窗外的风雨
欲来却什么也感觉不到一样，或者，她根本不想感觉到吧。
回到七年前自己独身刚到美国的时候，也是类似的场景，静静的一个人，为着风
花雪月的伤感无奈，没多久便能流下泪来。也是那泪水惊动了她身旁的一名男子。
他轻轻的把手搭到她的肩膀--最怕女孩子哭，女孩子真哭起来，就算男人耍尽百
宝都没用，还不是她不想哭了才肯停的？娜娜抽噎了一下又想笑，他却很体贴的
说，一个人想必很艰难吧？我叫莫韫昕，他们都叫我三公子。做个朋友，好么？
肖娜娜不好意思抬头，偷眼望向玻璃窗，深茶色的玻璃上反射着他明亮的眼睛，
娜娜忽然觉得很温暖了起来。

你知道了？迈克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娜娜惊醒，转身，点头。“反正我也是要走了，就算和你告个别吧。我们去哪里
吃？”
迈克温和地望着她，“就楼下的快餐店好了。”
“你不怕？”娜娜抬眉-- “不会你也被解职了吧？”
迈克眼光一闪迟疑了一下，“还没有。来，我们慢慢说。”

迈克李很绅士地拉开椅子等娜娜坐好，这才再她对面坐定。娜娜无言地叹口气，
从来没有和帆华一起出去吃饭的时候他为自己拉过椅子。甚至和何帆华一起上街
娜娜想拉着帆华的手也经常被他甩掉。要那么亲密干吗？帆华总是说，拉拉扯扯
的多麻烦。他真是从来没顾及过肖娜娜被甩开时的尴尬。
可也不是说何帆华就不照顾肖娜娜。七年前何帆华和肖娜娜俩人走路去市政大厅
公证结婚的时候，遇到了劫匪，帆华很自然的就护着娜娜让她躲到身后，自己从
容的给钱给粮，然后再挨了劫匪一脚。可是一辈子又会有几次机会让何帆华如此
表现呢？肖娜娜知道这么比较不公平，可哪个女子又不欢喜这些小恩小惠的体贴
呢？

“你们的经济没问题吧？”迈克劈头就问。
娜娜扯回思路，仔细想了想答道，“还好。帆华刚升了助理研究教授，虽然不是
永久职位，可是薪水已经涨上去了。再加上这两年股票的收益，至少目前没有太
大问题。”
迈克点点头。“公司经营不好，中层管理人员中就两个外国人，除了那个印度人
默里就是我了，所以走路是迟早的事。我和另外的几个朋友正在筹划着自己开间
公司的问题。最近就会有眉目了。”
娜娜恍然，怪不得。
俩人就沉默了下来。
你，俩人又同时张口要说话。迈克于是做个你请的手势。
“你，还好么？”娜娜有些结巴，“我是说压力一定很大吧？”
迈克笑了，“我们很好。你们呢？”
娜娜也只好点点头。
我们？你们？娜娜忽然明白了，迈克已经把自己划到了朋友而不是情人的范围里
了。迈克又怎么会等呢？那次俩人出游，迈克都开好了房间，自己却在上床的最
后一步仓皇逃走。娜娜不知道是该后悔还是庆幸，可是无疑她已经选择回归这个
家庭在先了，尽管她又不得不打点精神去面对更大的矛盾。

“你和朱丽？”娜娜有一丝怅惘--迈克李在中国人或者外国人的小圈子里不是不
挥洒自如的。而帆华呢？帆华从来不喜欢酒肉朋友。清者自清。帆华总是说，跟
这帮中国人在一起，劣根性永远也变不了。可是肖娜娜不这样想。娜娜只喜欢在
人群中被包围被宠爱的感觉，管他是什么人呢。显然迈克也是。所以后来在大小
聚会当中，娜娜才会和迈克相见恨晚。以为这种感觉一辈子顶多就会有一两次，
可是，迈克还是这么快就另有新欢了。
“像我们这样的只有两种选择，或者回头是岸相逢不识，或者索性放开来便正大
光明，我还以为你选择的是前者呢。”迈克叹息，肖娜娜的苦恼踌躇爱恋都落在
他的眼里，然而所有的情感也就从他心头闪了一下，瞬即熄灭。而肖娜娜尚自低
头沉浸在往事的回味中，所以她什么也没有觉察到。
“你说的对”娜娜苦笑，“就是缺少一次最后的抒情让我自己也感动一下罢了。”
“以后要好好照顾你的老公。我们，就是再见了。”

娜娜望向迈克，他的眼眸一如平常深邃多情，直到现在她才明白他的深邃多情不
只是给她看的。他不过最想要自己的肉体罢了。一旦不成，他就会很快的转向另
外的猎物。快的都等不及你回身跟他抒情的说声再见。
最初难道她就没看明白么？或者就是有点不敢承认？
那天瀑布的水声好像还回响在耳边，迈克对风光或者娜娜的言语根本没有兴趣，
他只是不断的调逗娜娜，然后在没人的地方和娜娜搂搂抱抱耳鬓厮磨。肖娜娜也
很惊异自己竟然那么快的就沉陷迷惑在身体的热情反应中去了，就像她天生喜欢
的一样。娜娜忽然觉得有点无地自容，怎么说也是结婚七年的人了，可她没想到
自己真的一点控制力都没有，依然对迈克还抱着那样的期待，期待他是不仅一个
很好的情人，更会是个很好的爱人。可她错的真是一厢情愿无可药救。
那天迈克李几乎是抱着她走进房间的，娜娜似乎还在搞笑的努力着和迈克谈点精
神的东西，尽管她早就被迈克弄的不知所云了。然后娜娜就看到了床。床和床所
代表的深意，让肖娜娜她轻轻地却很坚决地推开了迈克一点。迈克意识到了她的
反抗，于是他咬着她的耳朵说我的宝贝你可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么？娜娜沉吟了
一会儿，最开始也许我想要的只是报复，现在我也不清楚了。也许我还想要你的
爱吧？迈克哈哈大笑，你想要我的爱，可你拿什么回报我呢？别说你同时爱着许
多人吧？不不，我们能给对方的，迈克突然住嘴而行动了起来。

许多年以后，当肖娜娜再次回想起那一夜的深情的时候，迈克的笑容迈克的眼神
迈克的拥抱都已经模糊难辨了，可是关于她自己的许多微小细节却依然栩栩如生
宛如昨夜之美梦。那天肖娜娜已经提早摘下了手指上的婚戒，可手指上的感觉却
依然存在。她不恨何帆华的，可是何帆华也填不满她的爱。所以一开始她不过是
找个借口让自己沉醉罢了，但她没有想到真的会和迈克上床。而迈克一定以为她
不过是欲擒故纵耍点手段罢了。当迈克对上娜娜的眼光，他才无限惊讶的明了--
她是认真的。迈克长长的嘘了口气，一副不置可否的态度--
也许我们真的是误会了吧。那你打算怎么办？离婚么？嘿--
我得走了。肖娜娜顾不得迈克嘲讽中带着挽留的语气，异常疲倦地说。一切都明
白的不能再明白了，娜娜却才发现她和迈克想要的不是一样东西，而他们谁也给
不了对方什么。
不知道那天她是怎样离开旅店的。肖娜娜就那么漫无边际的在街上闲逛想冷却掉
那些热情和混乱，可是她却甩不开那种迈克就在身边的感觉。还有他的手，他的
手曾经是那么温柔！而她竟然拒绝了他！娜娜几乎痛哭失声。也就在那一刻她才
发觉，其实她已经爱上迈克了。可是迈克从来没有打算爱她。

当今天娜娜再次看进迈克的眼睛，只不过证实了她一直不肯承认的猜测--他是从
来不变的，变的只是自己的心情。他不会也不想了解的心情。
娜娜太过沉醉于自我的想像中，她没有注意到迈克在自己的座椅上移动了一下，
好像就要起立拥抱她一样。而迈克终于什么也没有做，他知道娜娜最终也不可能
了解，于是他只不过拉起了娜娜的手，笑着吻了一下--再见吧，我的旧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