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任大小姐,你有没有搞错?”马汉生满腔怒火地数落任娴道,“说你老爸要来访问纽约的是你,
要我开车八个小时去纽约拜见你老爸的也是你,我请了假租了车结果你老爸更改行程要我销假改期的还
是你。现在你又哪根筋不对怎么又干脆不去了?看来我真是从头到尾狗拿耗子!我要是狗还好了,真恨
不得能一口咬死你!” 任娴当即就楞住了--这个马汉生第一次这么嚣张啊。那个成语是色厉内荏还是外强中干来着?不管,我
先否认了再说--“没有没有啊。而且本来说好是四个人一起去玩的,不过顺便才去看看我老爸而已。现
在和你一个人去算怎么回事啊?”
马汉生冷笑一声,“顺便?啊?你说什么说什么来着?小猫和王伟不去了?”马汉生的神色登时就变得
眉开眼笑了起来,急忙追问,“他们到底怎么说的?”--这王伟,怎么早先私下里逼他就范就死活不肯
呢,非说什么小猫很想去纽约玩嗒啦嗒啦的一堆烂理由,就是重色轻友吗。
“啊,王伟提前毕业特别得忙,所以小猫决定迁就他一次。可是,你高兴什么呢?”
马汉生神色一正,“我哪里高兴来着。不过,你看,你都三年没见过你爸爸了。他都到纽约了,你就舍
得不去看看他?”
看着任娴迟疑的样子,马汉生再接再厉地游说道,“你老爸老妈一年付上万的学费给你,你不也心疼的
要死要活的?这不你也都三年没舍得回去了?好不容易这次你爸来了纽约,八个小时的车路都不肯忍?
好好想想,那机票可是要七八百刀呢。”
“是啊是啊--”任娴倒也点头附和了起来。
“再说了,小猫和王伟不去了,我没说我不去啊?你看我什么都给准备好了,上山下乡赴汤蹈火我都答
应做你的车夫了,小姐你就真的忍心让我狗拿耗子?” “可是小猫说,就我们俩个,那个--那个--容易出事。”
马汉生气得肠子打结--王伟你再不管好你的女朋友小心我下次跟你翻脸--可是脸上他仍然扯出了纯洁的
笑容一本正经地说,“我以我的人格保证,你怎么去的就怎么回来,保证原装不动。好不好?”
“可是小猫说让我爸爸看见你‘妾身未名’的样子也不好啊。”任娴拼命忍住笑装作非常无辜地转述
道。
“你--”马汉生险些吐血,“好好好,算我落花有意大小姐你流水无情,我想献身都找不到门路我还在
乎什么面子?不想让我见你老爸,我还求之不得呢。”
“可是,马车夫同志,你一个人开车行么?”任娴犹自有点不放心地问。
马汉生笑迷迷地拍了拍任娴的肩膀,“这你就不用操心了。说定了,明天早上七点整我们出发。”
马汉生把车开进路边的休息区的时候,他的腰差不多已经僵了。躺在旁边的任娴一副大梦初醒的样子,
把座椅靠背调高,左右张望了一下,“我们这到哪里了?”
马汉生没好气的地回道,“开了一半了。你终于睡醒了?”
“啊。真舒服。”任娴伸了个懒腰,“噫,音乐怎么停了?”
“废话,那一盘磁带我都听了三遍了,所以我把它关了。”
“噢。你是不是挺累的?”任娴觉得马汉生甚是不爽,就有点讨好地安抚道。
马汉生哀怨地说,“当然累。一上车你就开始睡觉,既不帮我看路也不陪我聊天,连磁带都不舍得替我
换一下。你,怎么补偿?”
任娴噗吃一声笑了出来,“你可要记得你的人格保证啊,别出师未捷就鼻涕眼泪的一把一把的弄脏了裤
子啊。”
马汉生恼怒地收回了正准备放肆一下的手,“任大小姐,人那诗歌不是这么念的--长使英雄泪满襟。英
雄,懂不懂?什么鼻涕眼泪裤子的。算了,我大人大量即往不咎,不过我们现在去吃点东西,回来后你
要还敢接着睡觉的话,我可就真的罢工了啊。”
任娴吐了吐舌头,“真麻烦,你。做个马车夫还这么拿英雄的架子。”
不过任娴可能也的确睡够了,或者她自己也觉得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让马汉生一个人开车不太礼貌,于是
下半程旅途才真是让马汉生心花怒放了起来。任娴不仅体贴地控制空调风力磁带音响,而且有说有笑地
陪他解闷儿--话题从珍妮史提夫的性取向到情人节送她青苹果的助教迈克张,从橄榄球赛季的啤酒狂欢
到考试前校方接到教室里放了定时炸弹的恐怖电话,从每年爹娘付的学费自己打工挣的零钱到未来的中
产生活的展望--平时少言寡语的任娴觉得自己好像打开了话匣子,竟然清言慢语地讲起了这三年来自己
的寂寞和挣扎。倒是听的马汉生不由得感慨起来,看你们年轻人瞎折腾才觉得自己年纪大了好日子都过
去了啊。 时间在高速公路上飞驰而过,纽约的摩天大楼已经近在眼前。
“我去找我爸,那你住哪里呢?”任娴下车前犹豫地问马汉生,“你该不会住了旅店开了收据回头找我
报销吧?”
马汉生哼了一声,“到现在你都不明白请我做车夫怎么上算--包接包送还附赠免费导游食宿,这下你满
意了么?”
看着任娴不解的样子,马汉生只好耐心解释说,“我没你家那么多钱可以直接来美国读本科,可是咱这
百十来号中国同窗也不是盖的--到俺哪儿找不到校友啊?我就住在同学吴波家里了,每天我们电话联络
好不好?玩两天等你爸走了,你也搬过来,我们再狂欢两天,消耗完这个周末再一起回去?”
“那,刚才说的话,别告诉我爸行么?”任娴有点不好意思。
马汉生点头,“没问题。省得他们瞎操心。走吧,我跟你爸打声招呼,明早我们再商量去哪里玩。”
马汉生这个导游可真是尽心尽力。因为他以前也来过纽约,加上同学的指点,这两天里他奔前忙后的带
领任娴父女有时还又捎带任娴老爸的同事们从百老汇第五大道华尔街帝国大厦一直逛到法拉盛的中餐小
馆。国内这些公费旅游来的人多半脑袋空无一物却自以为见识过人架子端的好大,可到了大都会艺术博
物馆就都露了馅--除了在门口摆来摆去照照片费了半天劲之外,不到一个小时人就都从博物馆里出来
了,嘴里还啧啧有词怎么没看见几个裸体图片啊?马汉生碍着任娴的面子什么也不肯多说,倒是任娴很
不好意思地悄悄给马汉生道歉了好几次。
最后一晚任娴的爹掏公家的腰包请客。席间任娴的爹语重心长地打着官腔跟马汉生说,“小伙子好好
干,将来做跨国贸易的时候国内的关窍我包你疏通。任娴在这边就多靠你照顾了啊,哈哈。”
任娴的面色已经非常不悦了,所以马汉生也不敢打蛇随棍上,只好一旁陪笑地干听着众人高谈阔论着什
么腐败的猖獗官倒的门路市场的低迷还有三陪的优劣。马汉生越听越听不下去,又不想书生意气地引发
争执,只好埋头苦吃就算把这两天导游的本钱给吃回来吧。 好不容易送走了任娴的爹,马汉生这才抹了抹头上的汗,跟任娴道,“真难得,原来你一点也不像你
爹。”
任娴无奈地摇摇头,“原来我爸也不这样的。他脾气虽然粗点,可是对我们好得不得了。我在国外的这
三年他的公司越做越大,却和我妈的关系越来越僵,甚至这次出国他都没带我妈一起来。唉,我也不知
道,他除了知道往我手里塞钱之外好像他也不像以前那么爱我关心我了。”
马汉生同情地点点头,“没关系,以后一切靠自己啦。实在不行,我的肩膀随时恭候大驾。”
回到吴波的蜗居,三个人继续喝了点啤酒聊了会儿天,众人的心情这才慢慢愉快了起来。马汉生发现原
来任娴也有如此爽利大方的一面,一直还以为她是个扭捏矜持的美女罢了。想到此马汉生不由得心里美
得冒泡了起来。
大家准备洗漱睡觉的时候,吴波直接地问马汉生,“你们打算怎么睡?”
任娴一下子就红了脸,马汉生干咳了一声,“让任娴自己睡你的卧室吧,我跟你挤客厅得了。”
吴波捉弄地问,“就一个沙发咱俩挤?不怕同性恋?”
“那我来睡客厅吧。”任娴抢着说,“你的屋子里有地毯,你们两个一个睡床一个睡地毯会舒服一点
吧。”
“你一个女孩子还是别住客厅。我们这里住着四个大男生,早上进出也不方便。”吴波立刻否决了任娴
的提议。
马汉生看出吴波的意图,却觉得这也太尴尬了一些,于是提议说,“要不吴波你再打电话骚扰个同学过
来我们打通宵牌吧。”
任娴立刻附和,于是吴波就电话招来了程帆,四个人靠着咖啡啤酒和香烟就打起了拖拉机。四个人中,
只有任娴的牌艺烂一点,马汉生只好吃点亏和任娴对家,不过任娴脑子也不苯加上新手运气好,打来打
去他们倒嬴了三级。 抬头一看表已经凌晨三点了,马汉生终于支持不住了,“明天咱要还想逛街的话,我可得睡一会儿了。
这两天我这车夫兼导游可是累惨了。”
于是众人又回到了怎么睡这个老问题上来。倒是程帆给解了围,“吴波去我哪里打地铺不就成了么。” 洗漱的时候,吴波对马汉生说,“原来以为任娴是个娇小姐,看不出来打牌倒还挺有惠根。哥们儿加把
力气吧。”
马汉生又是得意又是心虚,“我看上的人哪里会走眼。这三年她自己在美国念书也吃了不少苦,做人做
事倒也诚恳了起来。这次委屈自己给她做马车夫,不也就是想制造个机会么。你看我这表现也算可圈可
点吧?”
吴波嘿嘿地笑,“还差那么一步。”
马汉生当然知道他的意思,却也觉得不好解释,索性就点头默认了下来。 送走吴波,任娴也洗漱完毕准备就寝。马汉生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老师指使糊涂了的小学生一样,
站在任娴面前手足无措了起来。
做,还是不做?
热血上涌,马汉生觉得自己的脑子里除了轰隆隆的噪音什么也分析不出来了。
最后他咬咬牙,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任娴的肩膀,吻了吻她的额头,道了声晚安扭头就走。
任娴自己也觉得心头如小鹿乱跳,一声晚安竟然也死活挤不出口。
“让我留下来,好不好?”马汉生在带上门的瞬间忽然低声问道。
任娴半天没敢吭声。寂静中俩个人急促的呼吸清晰可闻。
又等了一会儿,不见反应,马汉生倒也平静了下来。叹口气,他轻轻地带上了门。
第二天早上,马汉生被吴波从沙发上挖了起来。吴波什么也没问,只是跟他们说大都会值得再看一遍。
于是马汉生和任娴又回到了大都会博物馆。
马汉生在大学的时候对西洋美术史颇有些研究,这下正好派上了用场。从提香到梵高从写实到印象马汉
生侃侃而谈,真叫任娴钦佩不已,“还是国内的大学好,你看你有这么多的朋友,还读过这么多的书,
而我这三年什么也没有。”
“不一样的。再过一年你会计本科毕业就肯定可以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了。我们大学毕业不还是得读研
究生再从头来起?而且说到适应美国,你的经验要比我强得多呢。”马汉生安慰她道。
“适应了又怎么样呢?美国同学还是把我当外国人,你们却也不再把我当中国同学待。这三年我没有父
母姐妹在身边照应,我也不会打拖拉机,不会说色厉内荏外强中干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什么的,我更没有
失恋了和同学在小饭馆里喝二锅头一醉方休的经验。不不不,我的生活才是乏味呢。”任娴不无遗憾。
马汉生很不以为然,“你只看到了浪漫的一面。当初你要留在国内,你确定你受得了高考的压力?就算
上了大学你又受得了那些扭曲的制度条文的干涉?看我多少的同学都这么给毁掉了吧。程帆就是一个例
子。人是聪明没的挑,可什么都死叫真,学习成绩不说连打个牌输了都闷闷不乐半天。可他也不会跟别
人沟通,生气了就跟宿舍的人翻眉斗眼弄得人人不痛快。现在可是好多了。真的,你能来美国算是很运
气的了。这么自由的环境,你就好好努力享受吧。走,我们去看看挂历明信片,附庸风雅一下吗。”
从大都会里出来,已经下午四点了。俩人都走累了,马汉生忍不住拉了任娴的手去中央公园里小憩一
下。
公园里很幽静,三转两转俩人就来到了湖边。马汉生把手袋铺到了草坪上,搂着任娴坐了下来。任娴也
没有挣脱,马汉生这才放下心来。
然后任娴就低着头揪着青草发呆,马汉生又紧张了起来。他心里不禁暗暗诅咒自己怎么这么没用。酝酿
了半天情绪,他终于壮烈地闭了眼睛吻住了怀里的任娴。
良久马汉生才从激动中清醒了过来,同时他也甜蜜地觉到了任娴的激动和颤抖。是虔诚也是感动,他喃
喃道,“没想到你还是这么纯洁美丽。”
任娴的脸更红了,半天才提了气说,“你可记得你的承诺啊。”
马汉生故意作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你才是真会打击俺的积极性。” 最后一夜在纽约。
吴波还是去了程帆那里。屋子里就剩下马汉生和任娴的时候,马汉生因为受了下午的鼓动,几乎是央求
地跟任娴讨价还价,“让我留下来吧。我保证不侵犯你。实在是沙发太不舒服了,今早上起来我差点没
变成三截折叠动物。再说吴波的床这么大,你一个人睡也太浪费了吧?就算你实在不愿意让我挤你的
床,让我睡这屋的地毯也比那沙发好啊。”
任娴不好显得太小气,而且她也确实不讨厌马汉生,也就顺姿点头同意了。
到了半夜,马汉生终于自以为巧妙地搂住佳人在自己的怀里。原来马汉生还以为自己定能从此大展拳
脚,谁承想佳人一入怀还不到三分钟,俩人就都舒服地呼哈入睡了。
实在是这两天太累太倦了。 第二天早上吴波来敲门的时候,马汉生和任娴才惊跳了起来。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完整的衣服,俩人不
禁面面相觑哈哈大笑了起来。倒是站在门口的吴波不明就里,暗自纳闷这俩怎么这副态度就上了床!
终于回到自己的校园里。马汉生将最后一件行李送进任娴的宿舍里,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下一
句。任娴很自然地敲了敲马汉生的头对他讲,“你也进来一起我们做晚饭吧。这一趟车夫做的也累坏了
吧?”
“上前敲瘦骨,犹自带铜声。我办事,你当然放心啦。”马汉生摸摸脑袋不禁有些得意洋洋地嘀咕说。
“什么铜声?”
“就是说别看我是匹瘦马,可我骨头架子的质地还是良好的么。听不懂就算了,我们还是先一起做饭
吧。今晚上咱们总算可以睡个好觉了吧?”马汉生抹了一把脸,疲倦的神色中绽放出了隐隐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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